漁人 第二話
離開魚市場,釘仔駕著發財車載著意翔往回家的路上,釘仔低聲喃喃自語計畫著明日的出海,意翔折騰了一天已經感到相當疲倦,蜿蜒的山路上,意翔看著路燈逐漸點亮,意識漸漸模糊進入夢鄉。
睡夢中,意翔似乎聽到了釘仔緊張的呼喊:阿翔,到厝喔、阿翔耶………唉呦~你怎麼會燒成這樣。
意翔想睜開眼,但眼皮重得像被黏住了,耳道傳來欲聾的耳鳴聲,意翔知道自己發高燒了,模模糊糊中感覺到釘仔又將車門關上,還沒進家門,車子調頭快速的在蜿蜒的蘇花公路上,駛往蘇澳市區。
釘仔坐在急診室角落的椅子上,回想著今天意翔一整天似乎都沒有喝水,寒流來襲的海面上又是那麼的冷,自己長時間在駕駛室裡顧著巡視海面,卻沒注意兒子一直在甲板上吹冷風打哆嗦,今天豐收的喜悅全都一掃而空。
趁著到外頭叼根煙,釘仔打公用電話給火旺:阿翔寒到啊,現在發燒躺在病院,明日我沒法度出海。
火旺:囝仔不習慣海風,今日都沒好好看顧,有需要我過去看嗎?
釘仔:免啦,功夫勒!明日,你找別人做伙出海,我無法度。
火旺:你講笑,今年抓烏仔,整個漁港,剩我們倆人憨仔,要找誰?你和阿翔好好休息要緊,免想這麼多。
釘仔:.......好啦!看一天好日,我聯絡你。
釘 仔坐回急診室,想著剛剛和火旺的對話,過去漁港裡只要到了烏魚汛期,原本不是捕烏漁夫都會轉型成捕烏漁夫,原本不是捕烏船,都會略加改裝成臨時捕烏船,沒 想到今年這個汛期,非但沒有其他魚類的漁夫加入,就連原本世代捕烏的漁民也都不願回鍋,電視機裡整點新聞又傳來油價即將調漲的消息,原本無神盯著電視,釘仔把頭撇向一邊。
意翔發著高燒,卻又有很清楚的意識,腦海裡不斷閃爍著畫面,老漁民赤著身站在寒風刺骨的甲板邊緣,藍黑色起伏的海面更顯冰冷,畫 面裡的寒意從心窩向全身蔓延,意翔使盡全力蜷曲顫抖的身軀,企圖在厚厚的棉被下取得一點溫暖。精瘦的身軀,碰撞海面激起雪白色的浪花,意翔,甚至在病床上 感覺到來自海面的衝擊,彷彿他就是那位勇敢的漁夫,徹底潛入海中,意翔首先被刀光劍影似的閃光震攝,原來每一道閃光都來自豐腴的烏魚身,意翔看不到纜繩, 看不到漁網,意翔只看見幽藍色虛空中的烏魚群,烏魚群包圍意翔,以意翔為中心迴游,魚身炫出的閃亮銀光越來越刺眼,意翔覺得這些光影照得他全身發熱,在冰冷的海水中熱到無比的難耐。
..........啪...............
頓時身邊周遭的烏魚群都消失了,只剩下懸浮在空間中的意翔,飄渺而無底的黑色深淵從下方安靜的吞噬著意翔,本該是令人害怕的下墜卻反而讓意翔感到輕鬆自在,那是一種少有人體驗過的放縱感,明知往下沈是遠離呼吸最快的方向,但那片迷人的黑與靜,卻令像意翔這樣的少數人深深著迷。
這一次高燒讓意翔住院了兩天,釘仔希望他可以盡快恢復把握黃金的捕烏汛期,這兩天釘仔在家陪著兒子。出院後的隔天早上,意翔的精神明顯恢復了許多,沒想到意翔對老父的第一句話竟是詢問那位跳入冬海中的漁民:
意翔:阿和叔,閉氣足厲害勒?是怎麼練的?
釘仔:我和火旺阿,做囝仔時,沒輸他拉。
意翔:...............。
釘仔:不相信喔。去問你們火旺伯,我沒跟你臭彈,阿和比較少年,現在又沒吃煙,當然輸他阿!
意翔心理想著:高中的時候和幾個換帖的兄弟抽過幾根煙,還好沒上癮.........。
釘仔:今日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出海!
釘仔對兒子的提問並沒有放在心上,像他這樣的漁民當然是愛海的,海是漁民的衣食父母,但少有漁民親身探索過海面以下的世界,釘仔萬沒料到此時兒子的心中有一顆豆子開始深根發芽。
第 二次出航,海面的風浪比上次更差一些,起伏的海面只能依靠超音波探魚機找尋魚蹤,意翔蹲坐在前方木條甲板的邊緣練習漁夫慣用的繩結,偶爾抬頭看著駕駛艙裡 眉頭深鎖的老父。漁船在幾個往年比較有希望的海域繞了好幾圈,探魚機裡頭卻只是偶爾出現幾片破碎的圖案,這顯示附近只有規模很小的魚群,六、七個小時就這 樣過去了,意翔早已經不耐煩的在搖晃的甲板上打了個盹,火旺透過無線電傳來無精打采的聲音把意翔吵醒了。
火旺:釘阿,今日我看摃龜阿~
釘仔:幹,貼油錢都不夠。
火旺:我看不如隨便圍個意思意思。
釘仔:攏好,聽你的。
意翔這次得到機會可以慢條斯理解開船頭繩,釘仔也把握機會親身教導意翔如何快速的拆結,順便嘮叨的唸著兒子:拉對位,一秒就套開,拉不到位,一世人都死結跟你對看,人做事情也是一樣,心頭若有結,必須找正確的辦法解決,不然就.........。
意翔無理的打斷:好拉,我知阿,緊回去開船,船頭偏向阿。
釘 仔一口氣到了嘴邊,看到船頭被浪頭推偏也只好硬吞回肚裡,快步回船艙裡掌舵。意翔剛剛並沒有專心聽著父親的講解,因為他注意到了老父遍是傷痕的雙手,漁夫 工作時經常需要拉扯麻繩索或是漁網,粗黑的雙掌上遍是皮肉傷是司空見慣的,意翔已經有許多年沒有注視過父親的雙手,剛剛父親掌上幾道深刻的傷疤已著實為兒 子上了一堂震撼教育。
雖然這次收網的過程中已經可以感覺到收穫並不豐盛,但阿和叔還是盡責的跳海守魚,這一刻意翔盼了一整天,意翔看著阿和 叔咧著笑嘴看了看遠方的海平線,頭一低,毫不猶豫就往大網的缺口跳,看著阿和叔入水後激起的白色浪花,意翔回想著前兩天在病床上的夢,想著想著意翔認為那 也只是夢,從小都在漁港附近長大,在海中游泳的頻繁度絕不輸給都市小孩打電視遊樂器的次數。阿和叔又攀在最後一段網尾出水面,阿和叔一出水面即和意翔對到了 眼,阿和叔又咧著招牌的笑嘴:少年阿~有看到麼!我老灰阿,比你勇!
意翔只是笑笑的搖搖頭,但阿和叔那張海水奔騰的臉與笑容已經深深烙印在心中,在這種魚獲欠收的出航中,實在不應該有這麼『快樂』的漁民。漁船入了港後,意翔主動去找隔壁船的阿和:阿和叔,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閉氣這麼久?
阿和叔:為什麼問?
意翔:我想試試看。
阿和叔停頓了幾秒:講來話頭長,你陪我喝燒酒,喝到我心尾開,我才願意教!
意翔開心的一口答應,把老父一個人留在魚市場拍賣少得可憐的魚貨,逕自與阿和叔前往小吃店喝酒。辣口的炒螺肉和幾杯酒下肚後,阿和叔的話匣子一開: 阿和叔看你會自願上船幫老爸的忙,對你印象很好,你想要學藏水我願意教你。閉氣很簡單拉,下水面之前故意喘大氣,喘到腳手麻麻就是火候到了!下到水面後嘴 含一口水,在水下閉氣時盡量不要有動作,靜靜不動看是要拉漁網還是要攀礁石都好,身體自裡到外都要靜,若是藏久想要換氣,將嘴裡的一口海水吞進肚,也是慢 慢排氣效果也不錯。
意翔聽得一愣一愣,畢竟自己從小到大沒聽過這一類關於閉氣的秘訣,阿和叔看著晚輩專心的神情,再加上酒精逐漸展開效果,更是滔滔不絕的傳道:不要潛 得太淺,至少要有五米深,潛得太淺身體太浮,身體若是浮,手就要施力固定身體,施力的動作再加上海浪的擾動,人就閉氣閉不久了。
意翔看著阿和叔講到一個段落,立刻插話一問:阿和叔,你怎麼會知道這麼多技巧?
阿和叔:以前你阿叔我,專門鉤龍蝦、抓海鰻,從前沒那麼好命像我這樣的漁民都要閉氣,沒桶子可以揹,過去的國民黨也不允許老百姓背桶子下海,專門鉤龍蝦抓海 鰻的漁民每個都很會閉氣,也很耐冷。有時後找半天才找到一個有藏鰻的洞,用拐的用騙的,想辦法誘鰻出洞才有機會抓牠,為了一尾鰻在水下閉氣超過三分鐘是經 常有的事情,抓久自然就會知道一些技巧了。唉!講到這個就失望,現在下海,鰻洞難找龍蝦數量也少,就算讓你找到也都是『子』,體型小賣不到幾個錢。
老漁夫對於台灣沿海漁況的退步,意翔並不是真的能夠體會,意翔唯一最大的感受是幼小時候家裡是水泥獨棟透天,後來為了母親的醫藥費以及父親魚獲量的 每況愈下,直到國小時就賣掉老家而搬到現在住的木造平房,現在的家唯一稱得上堅固的就是鐵皮屋頂了,阿和叔剛才還在稱讚意翔是一個懂事的年輕人願意上船幫 父親的忙,孰知這才是意翔的心痛之處,年輕人何嘗不想好好找份有發展的工作一解父親的經濟負擔,唉!難阿!想著想著意翔又舉杯敬阿和叔,兩代新舊漁民在同一張酒桌上各有個的感嘆與擔憂,燒酒落喉聊以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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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油阿
祝實驗順利
趕快出第三集吧 等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