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樹


這大概是一顆樟葉楓的種子,樟葉楓,一種可以長得很高很高的台灣原生種楓樹。他的種子天生就戴著翅膀,但每顆種子只有一隻翅膀,兩顆種子必須相擁才能構成一對翅膀,也只有這種平衡的配置才能符合氣動力學,只要一點微風就可以飄得很遠。
每一對種子,都是為了與母樹分離而相結合,但是他們彼此之間的連結並不強,種子在飛行途中很容易因為風勢而被拆散,他們天生註定要在一起,與彼此構成一對完美的飛行翅膀,一場驚心動魄的乘風飛翔後,又天生註定必須分離。他們必須分離,兩棵樹不能長得太靠近,土壤養分供應不足,兩者的樹葉互搶陽光,將是一場數十年的漫長殘殺,其中一株最後只能靜靜地,微不足道地死在另一株的陰影下。

蘇力颱風,時速近兩百公里的風速,將山林中的一對種子吹起,以他們終其一生無法想像的速度和高度。或許他們曾經在起風之際,誠心禱告要落在看得見對方的土地上,如果距離不太遠的話,百年後,當我們成為巨樹,或許我們能以枝葉末稍輕觸對方。
經過無數次的翻騰,在風雨交加的夜裡,他們被拆散,當他們再也拉不住彼此之際,也許曾在狂風驟雨中吶喊:我會想你,直到我最後一圈的年輪結束。
微小種子一生中最用力的一次嘶喊,肯定很快的消散在蕭蕭風聲中。

其中一顆種子,落在我書房的露臺上,我將他放在掌心中,那隻美麗的翅膀還是完美的,只是無法再滑翔,大雨持續落下,打在我雨衣的帽沿上,我對他說:小傢伙,落在水泥地上,很失望吧!別急呀,我有上好的土,上好的肥,上好的地,讓我幫你成為一棵所有人都必須對你仰望的巨樹!

我決定喚醒這顆種子,但,願不願意發芽就看他自己了,如果他願意,一年後,我將帶他回宜蘭的老家,讓他種植在不被打擾的土地上。有一天,他肯定會長得很高很高,也許到那一天,世界上已經沒人知道這棵樹的故事,也許,他會在大雨過後清透的空氣中,遙遙望見數十公里外的另一棵樟葉楓,或許在最後一圈年輪完成前,他們會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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