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意外

我現在已經忘記自己有沒有在深河上談這件事。
在我高中畢業正準備升大學的那個暑假,我在工地發生過一次意外,那次意外是我至今與死亡最接近的一次。那天早上與平時一樣五點多就出門了,那是一個萬里無雲的夏日早晨,植物上的露水剛剛消退,氣溫還未爬升一切都很舒爽,我和父親在偏遠地區的一處倉庫外準備工地用的機具,我們當時計畫靠著一種絞鏈省力裝置,將一個重達數噸的『鐵船』運上卡車的後車箱,卡車的後車箱平放在正常位置時大約一個成人的高度,但為了讓鐵船上車箱,所以我們將車箱升起,就好像要傾倒砂石般的高高舉起後車箱,讓後車箱呈現一個斜坡狀,並在後車箱的最高點裝上絞鏈,垂下的絞鏈固定在鐵船上,而當時鐵船就在一個小小的土丘上,鐵船必須滑下一小段土丘的斜坡,然後再抬升接上卡車的後車箱底部,之後再持續的縮短絞鏈長度就可以將鐵船完整的運至後車箱上。絞鏈的使用與固定需要一些經驗所以由父親負責,而我站在鐵船與卡車之間的地面負責處理好絞鏈多餘的鐵鍊,也順便遞一些工具給後車箱上的父親,父親就攀爬在陡立的後車廂上操作絞鏈,隨著絞鏈的運作,笨重的鐵船緩緩移動,整個事件看似一切順利。
我當時雖然考上大學,但對於工地的事情並不排斥,所以很肯學習工地的一切事物,當時我全心注意著父親如何操作絞鏈,心裡面同時也推測著絞鏈內部的工作原理(因為這是物理系學生的習慣),我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大怪物,更沒意識到自己的危險。
突然身後傳來連續的震動,鐵船從小土丘上自己往下滑了,這是我們始料未及的,因為這土丘高度不高,而且這麼笨重的東西就算用絞鏈也只能很緩慢的移動,但鐵船已經完全克服摩擦力在重力的幫助下往卡車移動,而我當時就站在卡車與鐵船中間,我害怕的轉過身後,眼前的情景真是把我嚇壞了,那龐然大物就這樣一直擠進來,完全無情的移動著,我來不及閃,下意識的用雙手抓住鐵船的邊緣,手無縛雞之力的雙手又有何用呢,不到一秒鐘的時間我的背部貼著卡車廂的底部,而我的腹部傳來鐵船的金屬冰涼感,鐵船移動的速度並不快,緩慢但穩定的前進,不斷的前進,擠壓我的腹部,因為鐵船擠壓的過程中有些抬升,雙腳漸漸騰空了,我的雙手依然做著無用的反抗,但鐵船就這樣無情的推進著,我可以感受到我的胃被往上擠,幾乎就壓在心臟下方,鐵船不斷的前進,就在這個時候,我剎那間意識到是不是該跟父親告別了,那天好像是父親節前夕(或根本就是父親節,我記不清楚了),鐵船繼續往內移動肯定會將我腰斬成兩段,當時唯一的念頭就是跟父親告別。
突然間,鐵船竟然停止了,恰好箝住我的脊椎,我不清楚人骨的硬度為什麼可以停下這樣的重物,但事後聽父親形容那個縫細的寬度,確實只能容得下脊椎的寬度(因為鐵船結構的關係所以沒壓到骨盆),時間似乎隨著鐵船的停止而凍結了,我看著藍藍的天,心理祈求著上天請讓我繼續活下去,父親這時候的冷靜出乎我的意外,他眼睜睜的看著兒子即將被分屍,但安靜的攀在後車箱上完全靜止不動,因為任何風吹草動可能導致鐵船繼續滑動,確認鐵船靜止後,他快速但輕巧的從車箱的側邊跳下,火速的繞道我的側邊,當時我的意識並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感覺到父親用身體半推半撞的試圖讓鐵船稍稍後退,我當時覺得我已經沒救了,這麼偏遠的地方找不到救兵的,父親這時候堅定的告訴我:『我自己推不開,我們一起出力試試看』。我沒有答話,因為連呼吸都有問題了,我們父子兩個一起出力,我的內心發出極大的吶喊,因為這是唯一也是最後的機會了,我也可以聽到父親的喊叫,奇蹟出現了,數噸的鐵船竟然被移動了,這怎麼可能,一大塊重達數噸的鐵刺裸裸放在土地上,這摩擦力是何等之大?一對父子竟然能讓他移動半吋,父親發現鐵船稍有移動,立刻趁這個機會從側邊將我硬拉出來,我當時意識不是很清楚,父親將我揹進倉庫裡,將我放倒在倉庫的地上,頭枕著工地用的超大寶麗龍,立刻聯絡母親開車過來載我去醫院,父親一輩子都在開車,對開車很有自信的他將自用轎車當救護車狂飆,我看著窗外飛快的樹影,想著難道我會這樣死去?
後來在醫院住了一個禮拜,醫院檢查除了肝功能受損並無大礙。

當時我的肚皮上留下一道很明顯的傷痕,我以為這道傷痕會跟著我一輩子,但幾年後,那道傷漸漸消失了。

事後我問父親,為什麼在車箱上這麼久才下來幫我,他告訴我當時如果他動作太大引起震動,可能會讓鐵船繼續移動。至今我非常佩服父親的冷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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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表示…
還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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