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人 第七話 髯虯客現身

早晨釘仔就出門了，自從阿和叔走了以後，釘仔與火旺忙著幫忙後事，已經有兩個禮拜沒有出海，烏魚季就這樣悄悄的步入尾聲，意翔看著父親臉上的憂愁一天天的加深，他知道自己無論如何必須找份工作了，即使只是薪水極低的打工也一定要做，今年與父親的幾次出海，他體會到真正的烏魚季已經在許多年前就無聲無息結束了，如今的捕烏漁民與其說是捕烏魚，不如說是在做一種不甘心的作為，或者是對於過往美麗傳統的一種不捨，大環境如此，基層漁民從來也只能奮力在大環境中做些微弱的掙扎，並從這份掙扎中營生，最終趨勢，人依然不得不向大自然的變化低頭。

早上八點多意翔帶著早餐與裝備，坐在豆腐岬岸上長廊的木條椅上，蘇澳港的水泥南堤橫亙在遠方的海面上偶爾與黑藍色的海面擊出白色的浪花，自從阿和叔死後就未曾放晴過的天氣依然陰霾，間歇性的毛毛細雨不成氣候但染黑了岸上的碎石，這樣的天氣將意翔思念阿和叔的情緒重重的壓在心底，那股哀傷久久無法散去也沒有昇華的可能，獨自一人坐在這空曠沙灘邊上更是抑鬱難耐，抓起熱豆漿用力往肚子灌了兩口希望用這兩口熱度略微蒸發心中的不快。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摩托車的聲音，一輛白色的摩托車停在進入沙灘的正門口，一個瘦弱滿臉鬍渣的男子還未將車熄火就忙著注視遠方的海面，他的目光在南堤頂及灣內的幾處來回掃視，注視了十多秒後，他喃喃自語並點點頭，好像眼前的海況是一個終於乖巧的調皮小孩，而他對小孩的安靜感到欣慰並點頭以示鼓勵，這下他終於察覺摩托車還在發動狀態，自己的安全帽也尚未取下，意翔在長條椅上打量著這位有些怪異的男子，心裡想著：『莫非他就是咖哩，那位MSN暱稱為深河的學生？』，意翔第一時間不敢上前主動打招呼，因為眼前這個傢伙似乎一點也不像學生，滿臉的鬍渣不說，以一個學生的標準而言，隨風亂擺的稀疏頭髮似乎也表現得有些超齡，看著那位男子脫下風衣後，露出全黑的緊身防寒衣，這下才不得不承認眼前的這位黑衫髯虯客必須是『咖哩』了，意翔吞下最後一口饅頭難掩疑惑的眼神慢步走上前去打招呼：『是咖哩嗎？』男子突然抬起頭來掛著一個有點無禮的笑容：『哈哈！你就是那個向下飛的小子。』語才一落下，咖哩的頭又轉回去整理裝備了，意翔站在他身後，看著他將裝備一件件從摩托車坐墊底下拿上來，突然安靜下來，使得氣氛有點僵，還在思索著要講什麼話打發這片僵局時，咖哩突然說：『趕快去著裝，你沒看我都已經穿好了！』，這下意翔才猛然發覺，咖哩竟然是穿著防寒衣騎摩托車.........。

下水後，意翔緊跟著咖哩游出灣外，豆腐岬是意翔每年夏天都會和朋友下水沖涼的地方，對於這片海域的茂盛珊瑚也早有見識，因此兩人也就跳過珊瑚區直達灣外，雖然天空陰雨綿綿，但今天小浪無風的海面讓海水能見度約有七米的距離，意翔雖然在豆腐岬玩過無數次，但對於緊貼南堤的海域也是陌生的，畢竟下豆腐岬的人很少游出灣外，在外海捕魚的漁民也不常靠近港口南堤，左側的南堤到右側接近內埤海域的區域有許許多多的暗礁，若非有經驗的當地船長行駛在這一帶區域簡直是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
到了灣外的轉角，咖哩突然起身吐掉呼吸管：『我們在這裡休息，然後先在這裡潛』，意翔點點頭逕自下潛，由於剛剛兩人一路從沙灘踢到灣外所以有點喘氣，剛下潛的意翔立刻就返回水面，咖哩拍著他的肩膀叮嚀：『先休息一下，剛剛運動完還在喘氣，身體有很多廢物需要代謝，甚至有可能處於缺氧的狀態，現在下潛有點危險，最好在水面休息個幾分鐘再開始暖身潛水！』，意翔一聽到危險兩個字連忙點頭，並跟著咖哩平趴在水面上一動也不動的休息著。
咖哩第一次下潛大約潛到能見度的極限，七、八米深的地方已經不太能辨識，還好背上的配重塊在濃霧中堅強的透出螢光黃，他腹部抵著海中的消波塊一動也不動，約莫四十秒後才又緩緩升回水面，回到水面後咖哩沒有講一句話，繼續趴在水面上休息，意翔緊跟著下潛，踢了兩三次蛙鞋後耳朵再次發生疼痛，意翔捏著鼻子用力鼓氣增加鼻腔內的壓力，雖然稍有停頓但還是以阿和叔教的方法完成耳壓平衡，他停在咖哩剛剛的那塊水泥平台上，這次的海況遠比上次和阿和叔那次要好太多了，水域非常的平靜，他毫不費力的就將自己擱在這小平台上，望著周遭除了較近處的礁石與消波塊以外皆是一片深藍色，下方式較陰暗的藍色，上方是較白亮的藍，意翔頭一次下水的停留時間明顯比咖哩還要久，結束停留時有別於咖哩緩緩浮回水面，意翔上升過程中持續的踢著蛙鞋回到水面，當意翔回到水面後不久，咖哩抬頭看了看他然後才開始另一次的下潛，往後的每次下潛咖哩都潛入能見度範圍之後的五里霧中，但這後續幾次的下潛意翔卻因為耳朵痛而無法突破七米的深度，到了七米深再往下看，徒然只有一片黑藍，那片深不可測的恐懼感吸引著意翔，無奈，每往下多嘗試一米耳朵的劇痛就加倍，這一切咖哩看在眼裡，就在意翔多次的嘗試失敗後，咖哩給予建議：『你可以先在七米的深度作停留，讓身體處在水平的狀態再進行耳壓平衡』
意翔急著說：『但我在七米深都可以成功，只有再往下潛才會失敗』
咖哩輕輕拍著意翔在水線下的肩膀：『你下次在七米處故意多做耳壓平衡，用你會的傳統鼓氣法，故意將耳腔內的壓力灌到正壓，而非過去耳壓平衡的內外壓力相等，灌到正壓對初學者是不錯的小技巧，你試試看！』
意翔後來發現七米處停留時身體成水平狀，耳壓平衡做起來省力不少，更重要的是，如果在七米將耳壓加到正壓確實可以再往下三米而不會感到疼痛，雖然經過咖哩在海面上簡短的提醒後，確實突破了七米限制，但是因為七米處的停留花了不少時間與力氣，使得意翔每次觸及十米深就必須立刻返回水面呼吸。
有一回意翔仔細觀察著咖哩的上升過程，看著他穿出七米深處的濃霧牆後，幾乎就停止了蛙鞋的擺動，身體完全靜止而自然上浮，上浮過程中咖哩的目光似乎保持著與上方海面接觸，即將接近水面時將身體旋轉，轉到兩人目光相接的角度隨即自然的抵達水面，目光相接的那一剎那使意翔感到有些不自然，因為彼此都帶著面鏡，沒有任何表情裝飾的表情下與人目光交接，再和氣的人都會透著些微令人不安的殺氣，隔著海水與兩片玻璃，依然可以清楚的看到對方的眼白與黑眼珠，這是一種人與人之間奇特的交流。往後的幾次觀察中，意翔總是發現咖哩最後幾米的自然上浮，而目光接觸似乎是故意的，咖哩總會在上升過程中故意旋轉身體，面向在水面的意翔，並且尋求目光接觸。

兩人回到岸上清洗裝備時，
咖哩語帶鼓勵：『耳壓問題是一般人初學都會遇到的，要嘛！就是學好法蘭資法，要不！就經常潛水也可以自然克服』
意翔：『我之前在論壇上看到身體姿勢會影響耳壓平衡的成功度，當時看過就忘了，今天的體驗讓我永遠會記得耳壓平衡與身體姿勢的關係。』
咖哩：『很多事情都是這樣，親自體驗之前只是知道，真的體驗過後才會瞭解，知道與瞭解的差別就在於經驗，哈哈哈！』
咖哩唐突的笑聲似乎是想沖淡這種文謅謅的話語，意翔又再一次發覺眼前這位髯虯客的『表裡不一』，意翔問：『以後我們都一起潛水吧！』
咖哩沒有轉過頭看他：『好啊！我通常兩個禮拜下一次水，能一起下水互相有個照應比較安全。』
雖然咖哩口中是答應了，但說話的語調聽在意翔的耳裡隱約感受到對方似乎不是真心的願意，但總是第一次見面意翔也不敢多問。

晚上意翔上了網咖急著連上海丸子的站，因為按著咖哩的習慣一定會將潛記貼上去和大家分享，沒想到才一登入，就傳來了一則私人訊息：

親愛的向下飛：
第一次和你潛水，有些事情想給你一些建議，你參考看看........
你的防寒衣太舊了，其實我們這次潛水才半小時就返航，是因為我發覺你已經發抖了，人在發抖是很難好好閉氣的，而且也沒必要為了一次潛水而感冒，如果你的經濟上許可，建議你還是買件新的而且是標準格式的自由潛水防寒衣，訂做或購買防寒衣的資訊在討論版上都有討論，你看過後如果有問題很歡迎提出來一起討論，另外也是屬於防寒衣的問題，因為你的防寒衣是一件式的而且又特別老舊，所以沒有提供你適當的浮力，使得你在七米的淺處就已經是負浮力了，自由潛水在最後十米的階段是最危險的，因此保持最後十米是正浮力是很重要的一個基本安全措施，以你的身材，如果你有一件標準的自潛防寒衣大約配三公斤的重量應該就很完美了。另外，有幾次我離你很近聽到你急促的呼吸準備，我猜你在下潛之前進行過度換氣（超呼吸），這種呼吸方式確實可以立竿見影的增長閉氣時間，只要你不怕死，用這種呼吸法下水要突破兩分鐘是輕而易舉之事，但我還是建議你改以深度緩慢的『完全呼吸』比較安全，只是建議，每個人的價值觀不同，玩法也會不同，你斟酌參考歡迎你隨時提出來一起討論！

咖哩

意翔讀完這則訊息後感到頗為新鮮，因為他不知道自己進行的呼吸方式就是所謂的超呼吸，以前這是阿和叔口中的秘訣『喘大氣』，沒想到這就是超呼吸，之前意翔已經花了很長的時間閱讀討論版上的文章，意翔知道什麼是超呼吸，但如今被提醒過後他才開始瞭解所謂的超呼吸，另外在咖哩所寄出的訊息中還有幾個關鍵字令他感到有興趣，到底什麼是完全呼吸，為什麼十米是最危險的深度，這些新的知識與新的問題在意翔的腦裡不斷的爆炸，使得他對於自由潛水這項運動的興趣火上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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