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黃金城

才一轉出灣外，撲面而來的是數量多到誇張的水母，起初臉頰部被螫了幾下尚可忍受，後來似乎游進了一片濃稠的水母湯裡，倘若當時我將手掌伸出水面，指縫間應該會掛滿腦漿似的透明水母吧！後來實在被螫得受不了，隨手抓了身邊的漂流木頂在頭上，如此前進雖然多了一點阻力，但木棍可以替我頂開水母群，這根厚實的木棍大約成人的一隻手臂長，在之後的潛水裡成為我的得力幫手，中午要回航時還特地潛到夢幻之牆的牆腳下，將木棍藏於其中以待日後再用。
今天的魚況相當不錯，雖然大傢伙不多，但海底生態欣欣向榮，豆腐岬這一兩年來難得見此盛況，又時值小潮之日，我興起了往其他地方探險的念頭，沿著牆面往外踢，越過一道道牆上的裂隙，裡面經常藏著奇特的魚類，原先就對牆面上的裂隙位置很清楚，還曾經將此寫入自己的小說內，成為重要情節的場景之一，今日風平浪靜而且又逢小潮，我認為這些裂隙很安全，至少剛開始遇到的幾個是如此，我開始對著每個黑暗的裂縫探頭尋找藏身於內的大傢伙，並沿著牆面往太平洋的方向游出去，就在歷經三四個裂隙後，我來到一塊魚群聚集的區域，當我還在思考為何魚群會聚集於此時，猛然唰的一下，眼前一片刺白，周遭的水體都在震動，一道噴射流捲著大量的氣泡由牆面噴出，而我就在這到噴流的邊緣，驚心動魄的程度就好像站在月台邊緣，看著自強號沒有減速的從鼻前幾公分高速駛過，噴射流強勁地帶動了我周圍的水流，為了穩固身體，我靈機一動將手上的木棍用力嵌入牆面上銳利的籐壺，雙手抓著胸前的木棍，身體周遭是瘋狂掃動的亂流，有點像是在立姿的雲霄風車上風騁電馳，就在我剛理解發生了什麼事的瞬間，一切又瞬間歸於平靜，眼前出現一堵刺眼的白牆，那是一面由大大小小氣泡組成的氣泡牆，剛剛急速狂奔的銀白氣泡如今靜謐安詳地緩緩上升，我立刻拔出嵌在籐壺上的木棍，快速狠踢兩三下蛙鞋後退數公尺，果不其然， 水流反轉，火速往裂隙裡捲入，真正精彩的畫面這時候產生了，一片均勻的白牆一下被收束成氣泡漩渦，這細長的氣泡漩渦是由右而左橫著往牆內捲入，長四、五米的氣泡龍捲就像有生命似的瘋狂擺動著，親臨現場的我甚至一度產生錯覺，認為這條水龍捲是有生命、有意識的，張牙舞爪的抗拒被收入夢幻之牆內，後來我保持了安全距離，欣賞一次又一次令人震攝的氣泡與水流之舞，這我才明白，這些魚兒有一部份就是喜歡在這樣的強流環境，許多小魚故意被吸入又故意被吐出，就像人類在海面衝浪，這些氣泡可能也增加了這一區海水的含氧量，魚兒自然就喜歡處在這一區攝取氧份。
原打算讓今天的新發現停止在這一波波的氣泡螺旋，就在這附近潛了半小時，總覺得這麼好的海況應該多伸展一點觸角，於是繞過噴流繼續前進，越過夢幻之牆後，往蘇澳港口前進，海面上出現了不少船隻，商船、漁船似乎都趁著好天氣趕著出海，為了安全不敢太靠近航線密集的港口，索性就在蘇澳港外的海域隨意下潛，能見度大約是八、九米，下潛前看不見海底的情況，就在逐漸下沈的過程裡，下方海底的地形地物才會逐漸明朗，景色在濃霧中緩緩顯現，就在某次的下潛，海底出現巨大的田字型結構，從未遇見那麼大的結構體，在海底欣賞天然的大塊石、大片沙是一回事，但看見人類所製作的結構體又是完全不同的震撼，這是為什麼有潛水人嚮往在海中尋訪各種沈船，座落於海底的人工物，為『海底世界』這個名詞提供一個新解，這些人造物稍稍經過寄生物的點綴，反而有股強烈的歷史感，又在海底那樣奇幻的世界見到地上景物的形象，那確實是一番不同的海底世界體驗。
當我初次往結構物下潛時，就像一位擅自闖入聖殿的異教徒，心臟慌張地想跳出胸腔，這是一種興奮交結著恐懼的情緒，這種情緒也許源自於內心還夢想著發現海底黃金城的願望吧！雖然要在蘇澳港南堤下方發現什麼失落的海底城簡直是作夢作很大，但是潛水人，對未知的海底世界保有一點天真的想法也無妨，圍起這些格子的是高一到兩米的水泥牆，厚度約十來公分，起初我不明白這些圍牆的材質，站在海底拿著手中的木棍胡亂敲打，也許可以在這片光禿禿的牆上敲下一塊金磚，繞了個彎才見到其中一片殘破的牆裸露出鋼筋，這大概是蘇澳港堤防的海底工事之一吧！後來又下潛了幾次，但故意不看仔細，只是胡亂的在田字格的上方做水平的飛翔，第一次就看仔細那多無聊，等下次天氣一樣這麼好的時候再來細細品味。從此，豆腐岬除了『夢幻之牆』，現在又多了『海底黃金城』的景點（我發現自己很有取台味名稱的天分）。
回航的路上，又見到今年首次在豆腐岬露面的海蛇，這次她很大方的在我面前展現泳姿，我就跟在她上方游了幾十米的距離，將近一百五十公分的體長在海中曼妙前進著，藍黑相間的紋路在陽光的照耀下更顯奪目，就在海蛇性感的姿態中，我讚嘆這數年難得一次的完美潛水，也反省自己其實根本還不夠認識豆腐岬這片海域，這裡還有太多太多陌生的面貌等著我去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