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寂寞往返

昨天和小規模的宅媽團（三個家庭、兩部車）去了一趟平鎮與大溪，此行主要目的，是到工業區內的玩具批貨中心直接買玩具，因為價格便宜所以很值得宅媽組團一去再去。這樣的行程，對我應該是比較乏味的，沒想到，這個下午卻有股悵然朝我襲來。因為此行的路線，與過去大學時期兼家教的路線有所重疊，當我發現這裡就是以前家教所走過的路，我非常訝異，路線上最強烈的地標物，就是龍岡圓環上的士兵跑步雕像，當他映入我的視線內時，真的使我震驚，並且在內心裡自問：『這麼多年了，你還在跑？』，很多當年的情緒，不斷地從最陳舊的深處翻湧而上。

外頭時而下著大雨，一行人等候用餐時，我站在餐廳擁擠的屋簷下，望向街道兩旁，有那麼幾分鐘，我看見了十年前一名大學生騎著機車，也是在這樣的雨中，這樣的場景中，急馳而過，向路的另一端逐漸隱沒。

是怎麼了？現在回憶的過往，動不動就是以十年為單位，難道這就是歲月對年紀的一種提醒嗎？

上了大學和離開家鄉，這兩件事情應該是一起發生的，但在我的心境上，真正的離家，卻是在兩個月後，與她分手那一刻才開始（關於此八卦），她和我同一個高中又考上同一所大學，所以不管是到什麼地方，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有了一種與家鄉的親密聯繫，只要有她在，我對生活的感受，就和高中時期就沒有多大的不同。

她離開後，我一心只想躲避人群，搬離學校宿舍，到外頭租套房獨居，為了填補租金的開銷，兼了家教，由於獨居的決定很突然，經濟缺口也出現得措手不及，我接下了一般大學生意願度較低的遠距離家教，從住處騎機車到學生家要至少四十分鐘，是一份時間成本很重的家教。

當時台灣沒有Google Maps，我按照地址雖然查了相關地圖資訊，但是深怕第一次上課就遲到，所以提早了兩個小時出門，那天下著豪大雨，我騎著機車沿路注意路標，最後提早了一個小時找到了學生的家，遲到和早到都是失禮的，天氣又濕又冷，我把機車停在一排廢棄空屋的走廊下稍作休息，打算就在馬路邊的廢墟下，耗掉那多出來的一個小時。

我坐在機車的腳踏墊上，看著馬路上滂沱大雨和來往的車輛，轉瞬間，我察覺到了自己徹底的遠行了，孤單地就只剩下一個人，和家鄉連結的臍帶，被某種銳利的手術剪給斷了連結，那種斷裂是突然的、猛峻的，我沒有想哭的感覺，只是感到寒冷，徒然地搓著濕冷凍僵的手掌。

家教結束後，回程的路線改走家長建議的『東西向六十六號快速道路』，高架的快速道路下方有平面道給機車走，但有一段路幾乎沒有路燈，在黑夜下，一片農田包圍的道路上分外感到孤獨，通常家教在晚上，但假日有時也會被調到早上或者下午，早晨、黃昏、黑夜、烈日、風雨，我曾經騎著機車，出現在各種場景中的六十六號快速道路，不是獨自一人往家教的路上，就是獨自一人回套房的路上

那是一段，由日月星辰唯一見證的寂寞往返。那份不可思議的寂寞，重量之重，壓穿了十年的時間，直到昨天，我的腳步又踏上這條路線時，當年的寒冷即從心底颯颯而出。

家教的學生都是可愛的，之後我兼了好幾份高中物理、數學、化學的家教，有一個女學生最讓我印象深刻，她也是成績最差最不愛唸書的，即便上課的時候她媽媽經常坐在一旁看無聲電視，她還是喜歡找話題閒聊而不想聽課，就是那種很皮，但又一臉親切有禮貌，讓你莫可奈何的學生。

她之所以成為我印象深刻的學生，是因為有一個夜晚，我照往例準時去到她家，迎接我的是她媽媽而不是她本人，她媽媽一臉不好意思的說，女兒沒有再升學的打算，所以這份家教要到此為止，雖然沒上課，但家長硬是把最後一堂課的薪資塞給我，要走的時候，我站在門口，回頭看了看平日用來上課的桌子，又看了看樓梯口，她媽媽小聲的說：『她要我跟你說她出去了，其實她在樓上，她不敢下來見你.......』。

那個當下，我真的想見她一面，珍重的告別。事後，我經常對於她的不告而別，感到溫馨，若不是我的期望在她心頭的擔子上產生了些重量，她大可以下來見我，客套兩句話然後說一聲打發用的再見。

真是傻孩子，只要妳用心地對人生做出決定，我都祝福妳。

昨天晚上，正躺下去睡覺時，我和妻子分享一天的心頭感受，我自顧自地講著，沒多久她就沒有任何答應，顯然已經進入夢鄉，那些年的情緒卻在安靜的夜裡，洶湧地翻攪著，就在我半夢半醒之間，那位老兵在大雨中的跑步畫面，又格外清晰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我禁不住地再問：『這麼多年了，你還在跑？』，他還是沈默著沒有任何答話，我在夢中向他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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