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在工地的那段日子

永和住處的對面正有片工地在興建大樓，我從房間的窗戶，居高臨下看盡工程圍籬內的一舉一動，讓我回憶起一些在工地的往事。

過去曾經有兩個時期待在工地，第一段是念高二時，向校方申請重讀，申請成功後的隔天我就不再去學校了，老爸看我每天賴在家裡當米蟲，也不是個辦法，儘管當時我號稱要思考人生的方向，但他實務派的人是絕看不下去一個年輕人在家無所事事，所以就把我拉去工地，讓我一起和他帶領的那班工人從日到晚，日曬、風吹、雨淋、吃便當、隨意打地舖睡午覺。除了苦行僧似的生理折磨，還見識到了部屬如何應對領導，百姓如何應付官僚，有學歷或者有錢的人如何穿著西裝對著我們這一班工人頤指氣使。
第二次進入工地，是因為高三那年（還是應該說高四比較洽當？），早半年的時間就推薦甄選上了大學，其實我覺得應該是夠資格好好休息六、七個月的時間，陪當時的女朋友準備暑假的大學聯考，但我父親看我又每天無所事事，只顧著陪姑娘打情罵俏，又再把我拉進工地.........齁齁，這趟可不一樣了，我們當時正進行一項難纏的工程，不只是工程技術方面遇到瓶頸，各方面也不斷來找碴，還有黑道現場恐嚇要火燒重機械，來一場焦土策略，聽了我腳都軟了，看我爸還是可以堆著笑臉過去跟對方打哈哈，直到今天我恐怕都還沒有這樣柔軟的身段。
辛苦歸辛苦，其實我是喜歡那段日子的，在烈日下揮汗，不好受但很實在，最終成果很具體，摸得到看得著。數年後工程保固期限結束，你再回到現場，看著人們有一片舒適的休憩場所，你會感到驕傲！這面已經長滿了青苔，沒人注意的壯闊石牆，當初是我們工人扛著一塊塊的福隆石堆出來的，腳下這條石階道，是我們劈荊斬棘，從山林裡整出一條路後，再以人工將一片片石板拼排出來的小道，多少個日子，我們一群人在這座橋下吃便當，睡午覺，當時有人問說是不是要注意天氣，不然下一場大雨，大伙睡夢中被水沖走，再來一場八掌溪事件，陳水扁這下可真的要下台了，沒人應答，也沒人在乎，因為大家趕著入睡，養好精神以應付下午又一場的體力透支。這些都只是基本的工地生活，和水、土、鐵、火、寒打架的實在生活。
我當時不是沒有一點怨言，對這種完全沒有假日，全天候工作的日子，也曾經想過要向工頭提出請假，但他是我老爸，我能用什麼名堂請假？還不死在家裡，要不就是又去找女朋友............你要用這些理由請假！你對得起工地裡，為了趕進度還在火燒鍋板上的夥伴嗎？所以就沒敢請假了，女朋友方面的抱怨反而比較好承受（那你就知道有多難承受了）。

直到有一天清晨，一場幾乎奪走我性命的工地意外，活生生發生在我父親眼前，我這條命不只是父親和母親生出來的，還是我父親救回來的，那場意外後，我被送進醫院住了好一陣子，也很自然地幫我向工頭請了假。從此之後，我再沒有進入過工地，但那些日子的經歷，有些什麼成為我人格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