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孟小冬之墓,尋我的愛情。

今天是2010年的一月十三日。

夏天以來,我經常利用一點空檔時間蒐集關於孟小冬的資料,讀了兩本書,也多次上網查找資料,我一直很想深入的了解她,這件事情是怎麼開始的,我也說不上來,也許我想藉由她的幫助,重新定義愛情在我心中的位置。今天早上眼見天氣不錯,到了實驗室放下筆電後,就外出踏上尋訪孟小冬的半天旅程,我想去看一看她的墓,墓地是她親自挑選的,墓的本身隱含著主人生前的意念,因此出發之前,我期盼佇立於此,或許可以找回自己的一點什麼。

當年孟小冬離開梅蘭芳後,嫁給了上海皇帝杜月笙,成了杜月笙的五姨太,名義上雖然與杜先生是夫妻,但兩人聚少離多,就連死後也沒有葬在一起。受大時代的局勢所逼,孟小冬離開中國後曾經旅居香港,最後人生的十年卻在台灣低調渡過(1967年九月定居台北),生前在世時選擇了山佳一座佛寺旁的墓地當做人生的終點,曾經風靡菊壇的冬皇雖然行事作風極為低調,但她的離開並不落寞,墓碑是由當代書法大師 張大千親自所書。

在寂靜的公墓裡來回穿梭,在溫暖的冬陽下辨識著一個個斑駁的墓碑,每個墓碑都是一個故事的結局,不知這樣來回走了幾趟,終於找到了孟小冬的墓,格局清新簡約,祭壇上中央的磚石有些歪斜,欠身將它扶正,對著她的墓碑合掌,靜靜的將心裡的話說出來。

臨走前,我下意識地彎下腰來清理墓地上的枯葉與碎石,離開的路上,我回首了無數次,而她很快的就隱沒在群墓之間。



親愛的孟女士:

去年底有一部電影叫做『梅蘭芳』,妳該是知道的吧!這部電影給了我超乎尋常的感動,章子怡在戲裡頭將妳這個角色演得深情率直,看過那部電影後,我從此對妳留下深刻的印象,經常注意有關妳的任何片段的史料,也去探索了妳離開梅蘭芳之後何去何從,從網路上、學校圖書館、買了後人出版的孟小冬傳記,從這些史料中,盡全力的想多了解妳一點,還好中國唱片上海公司還保存著妳在1947年告別戲壇最後一次演出的『搜孤救孤』,這是我唯一聽過你的一場戲,受時空阻隔對妳的瞭解很有限,儘管如此,內心還是有股情緒非來拜訪妳不可,今天冒昧前來,希望不會打擾到妳,就當做是多年後妳的小戲迷來見妳,容我站一會兒就走。

關於你的史料很有限,我從任何可能的管道努力抓住一絲一毫的線索,花了幾個月的時間蒐集閱讀,我想抓住妳的同時,其實也是為了確認自己對於愛情的信仰,原本我只抱著一點點的可能性在閱讀關於你的一切,可是當我一步步的走進去後,有一個超越電影裡的你的形象就越是清晰,最後,我感到巨大的喜悅,因為這個世界曾經存在像你這樣的人。

曾經有人到香港拜訪妳,與妳討論中國內地京劇的一些近況發展,言談中發現你故意避開梅蘭芳,對方貼心的主動向你敘述梅蘭芳的近況動向,妳只是靜靜地略帶微笑聆聽,沒有憤怒與責備,只是安靜的面對,或許心底深處藏著一絲絲的哀傷,但重量更重的是對對方一輩子的牽掛,那份重量之重,悄悄的壓穿數十年的時間與無限的空間距離,表於外的,就是一份安靜。
梅先生過世後,據拜訪過你的人所見,你的家裡供著梅先生的牌位,當我讀到這一段資料時,不禁閉上雙眼倒抽了一口氣,這是何等超乎常人的浪漫啊!

妳人生中的最後一場戲『搜孤救孤』,是1947年杜月笙舉辦了義演為抗戰籌款,邀請各界名角一連數日上台演出,當時的演出距你們的離別已有十六年了,平常人推斷以為你們已經盡棄前嫌,座兒期待著你們再次同台,沒想到,梅蘭芳的演出時段與你錯開,梅先生演頭尾數日,而妳是在中間兩天演出,你們非但沒有再次同台演出,甚至故意避著對方,連對方的戲也不聽,妳與梅先生仳離後,梅先生在表面上也絕口不提起妳,但在妳的最後一場戲上演時,梅蘭芳先生在家裡全神貫注地用收音機聽完全場,戲名『搜孤救孤』,不知道在收音機前的梅先生,內心深處裡那份孤單,是不是有得到那麼一點點的救贖?

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過去了,最後,你守著梅蘭芳的牌位,我突然明白了,一份完整的愛情,必須包含著相聚與離別,不只是相愛,而是深入內心靈魂的擁抱,不是簡單的分手,而是堅毅超乎尋常的的永生決別。

當年那場搜孤救孤,平常人以為你們會盡棄前嫌同台演出,但我說『平常人』不懂愛情,彼此既曾踏入對方最心底的那塊地方,兩顆心曾無比契合的鑲嵌結合,這樣深刻的感情一旦發生,就是一輩子,離別,就是血肉淋漓地從心上挖下一塊肉,傷口是那麼樣的深,無數回的春去秋返,復原後,永遠留下一份空虛,離開,是另一種形式的留下,離開後,留下一坑永生無法填平的孤獨。 外人看來以為兩人還執著『前嫌』,但你們雙方早已經忽略了當年的一時負氣,留在兩人心底的依舊是對彼此的思念與牽掛。我始終相信,你們在漫長的餘生中,未曾有一日忘記對方。

野史中有一種美麗的傳言,梅先生曾經於五零年代過境香港,據說梅先生在香港時曾經與妳秘密會面,此事真偽難以考究,我寧可相信這件事情是真的。當年的一切絕氧塵封,經過數十年的發酵,鬢白的兩人面對面坐下來品嚐這鍋陳年好酒,那又是人生中何等難得的滋味,大部分的人終其一生沒有體會過,甚至完全不明白人世間有如此奇情。我經常在腦海裡想像你們那次秘密會面的情景,你們究竟對視了多久才開口說話?是誰先開口?第一句話是什麼?平淡的?激情的?淡淡微笑?淚水澎湃?

您在一九七七年仙逝,而我在一九八一年出生,很遺憾今生無緣和您見上一面,現在,二零零九年剛成為過去,您過世三十三年後,我站在您的墳前,感謝您一生的故事帶給我的感動,我的心終於踏實了!

最後,我引述章子怡對妳的一段敘述作結:

我從沒有演過一個人物,她會有如此燦爛的笑容,我從來沒有為一個人物笑過那麼多。

留言

J.T CAIRNS寫道…
阿牛看了好感動說.............我也是看了電影才開始對中國近代戲劇有興趣...可惜已經身在國外...有機會回去這裡也會放入我的行程中...謝謝你的文章
咖哩寫道…
親愛的阿牛:

謝謝!
孟小冬和杜月笙的墓都在台灣,有空時去走走,能和渺遠的歷史人物稍稍拉近一點距離。

咖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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