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戒

人在宜蘭的時候，晚上經常不是在家裡用餐，因為老爸總是會有一些民間社團的應酬，尾牙、春酒、例行性聚會、比賽得名慶祝，我完全是看在這樣的場合可以喝到免費的酒，所以也蠻喜歡陪老爸一起出席這類的宴會。
圍成一桌的成員，肯定都是比我年長的人，除了少數為了做生意拓展人脈的中青年，大部分的人都是六十歲以上且熱心公益的老人家。在這樣的人群裡，我是一點話也插不上的，就是表面上聽著別人聊天，自己在旁應和著聽，但悄悄地喝酒（我通常不太好意思主動邀大家乾杯），一直喝到自己覺得滿意為止，這樣表面的禮貌做到了，也達成喝酒的目的。

288和平紀念日的前一天晚上，我和老爸又出席了『民防』的年度聚會。

席間，有人嘲笑其中一位老人家，看起來很老，與他比鄰而坐的另一位看似中年的人，在外貌上明顯比他年輕，可是實際上他們是同年紀的。他急為自己的老態辯解，他說之所以他看起來比較老，是因為二十年前妻子出意外死亡，他一個人得扛起整個家務，一邊是修船工作，一邊是照顧剛上國中和正在讀國小的子女，蠟燭兩頭燒，心思體力都操勞過多，所以才看起來比隔壁這位同學老。
當他陳述這段人生過往的時候，就像是在講一段鄉里間人盡皆知的舊聞，包含我父親在內的所有人，似乎都聽過很多回這一段辯解。
我不一樣，我好像是第一次和他同桌喝酒，也是第一次聽到這段長度很迷你，重量卻如泰山墜石的人生故事。他駝著背講述時，還揮著手掌加強語調，突然，無名指上那一環陳舊而失色的婚戒，令我感動得倒抽了一口氣。在這個喧囂的餐廳裡，眾人忙著飲食、交談、流轉各桌互相敬酒，有那麼深吸一口氣的時間裡，我低頭閉目試圖平復那枚舊婚戒帶給我的感動。待我抬頭的時候，我舉起玻璃杯裡的海尼根向他敬酒：『你辛苦呀！』
他苦笑著，也向我舉起一杯紅露酒，然後一飲而盡。酒杯抵著老邁的唇，就在飲盡一杯的角度變化裡，他指上的那枚婚戒，炫耀光彩而奪目。

回家的路上，我告訴父親，那位坐在我旁邊的旁邊的已經退休的老人家，妻子過世那麼多年了，還戴著婚戒。父親回答：『伊平常歸日都在喝酒，喝到身體壞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