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線

安靜的夜裡,夏雲跪坐在蒙古包帳篷內,頭頂上有一盞十五燭光的熱絲燈泡,大腿上擺著一具勉強用零件拼湊起來的無線電主機,混亂擁擠的電路板上有一顆紅色燈號緩緩發亮,夏雲興奮地抓起散落在腳踝邊的通話器,雙手因興奮而顫抖地將通話器的接頭插上簡陋的主機。

夏雲在發話前,緊張的嚥了嚥口水,吞嚥的肌肉動作在黑夜中特別響耳:『間隔、間隔,無線電測試,線上聽到請回答?』
鬆開發話按鍵,垂在主機板邊上的小喇叭傳來一陣低低的雜訊,過了幾秒,夏雲嘗試再發話:『間隔,無線電測試,線上朋友聽到請回答。』
夏雲拿起小號的十字螺絲起子,旋轉著電路板上的電容,嘗試改變無線電的通話頻率,帳篷內照明很弱,為了固定螺絲起子,後腦杓不時撞到發著早晨黃色陽光的小燈泡,搖曳的光影讓調整工作變得更困難,一個不小心,螺絲起子撞上電路板的線路,啪,一道短路的藍白閃光差點沒嚇死全神貫注的他,還好機器沒壞,夏雲又重新對著黑夜發話:『間隔,無線電測試,線上朋友若有聽到,幫個忙,發話讓我知道你收到了。』
搖搖欲墜的喇叭依舊發出綿密的雜訊聲,就在夏雲即將放棄的時候,這串雜訊聲突然有了停頓,但只是停頓一下下,頻道上又只剩下雜訊,夏雲直覺是收到某人按下了發話鍵的訊號,興奮的抓起通話器:『間隔,剛剛疑似收到無聲訊號,請再幫忙發個聲,讓我知道機器沒問題。』

『喂...............有聽到嗎?』

一個輕柔但成熟的女聲,劃破了夜的寧靜,也驅散了帳篷里的孤獨,夏雲開心地驚呼,不小心又撞了一次頭上的燈泡,劇烈搖曳的燈泡照明,彷彿也興奮地為這一刻慶祝,夏雲沒想到自己真的成功組裝了一具無線電機:『收到!訊號非常清楚,晚安愉快,我這裡是108,請問友台方位?』

無線電的雜訊聲消失了幾秒,對方才吞吞吐吐的說:『108..............是什麼?方位?』

夏雲:『喔!看來友台好像是香腸族的新手,108是郵遞區號,郵遞區號就是我們所說的方位。』

『我這兒是103』

夏雲:『原來在隔壁呀!難怪訊號聽起來格外清楚,想請友台幫個忙,請問現在我們在哪一個跑道上,因為我這機子自己裝的,還不是很確定頻率』

『我也不知道現在什麼頻率,剛剛我在晒衣服,看到牆腳邊有一個破舊的紙箱,沒想到裡面裝了一台這個奇怪的東西,我把電源插上,原本想試試看壞了沒,如果壞了就要丟掉,沒想到才剛插上電,就聽到一個人大半夜地老在那邊喊聽到請回答、聽到請回答』

夏雲覺得自己被挖苦了,也打趣的回著:『噯~我們老男人下了班在家沒事,玩玩無線電囉!難得熱血,自己裝了一台機子,還好友台剛好在線上,幫忙測試了,有感謝喔~』

『你在家?怎麼風聲那麼大,活像是住在山巔上似的?』

『我在家呀!只是在樓頂自己搭的露營帳篷內』

『在自個兒家屋頂搭帳篷?在帳篷內玩無線電?...哈哈哈哈哈』

就在女人的笑聲落下後,兩邊的無線電安靜了幾秒鐘:『噯~生氣啦!』

『沒的事,只是被妳這麼一笑,有些念頭起來了,來台北住也有十年了,在這兒只能住公寓,不像鄉下空間大,在這裡個人空間是個奢侈的想法,荒廢的屋頂搭個蒙古包,我已經夠滿意了。』

『聽你這老聲,是有老婆小孩了吧!』

『是呀!兩個小孩,一個老婆。』

『老婆當然一個呀,不然你還想要幾個?』

『哈哈~你呢,我聽妳這聲音也徐娘半老,也有先生小孩了吧?』

無線電重新回到安靜。

『喂~生氣啦?』

無線電依然靜默著

『對不起,我講錯話了』

幾秒鐘後。

『哼~老什麼老,青春還不就被你們男人糟蹋的』

『妳可別光聽老一個字,徐娘一詞是形容姿色風韻的婦女,不老不老,只是半老而已』

『就耍嘴皮子!難怪玩無線電,就這樣講講空話你們也覺得有意思?』

『下班回到家後,無聊嘛?妳不也是衣服曬完了,和我聊了十幾分鐘了』

『喔,對了!我叫夏雲,請問妳怎麼稱呼?』

『霏霏』

『很高興認識你,能夠這樣在線上講講話,感覺很好,你不覺得嗎?』

無線電出現了短暫的寂靜,時間很短,只是一、兩秒鐘的空檔。使用無線電對話時,某些不尋常的空檔往往代表著比發話時更重的意義,人們的家常對話通常不需要太多大腦的運作,只有當對話觸碰到某種較為深層的情緒時,大腦裡很多思緒被挑起,就會在對話中出現連發話者都沒察覺的靜默。

『和陌生人講話,有什麼好特別感覺的?更何況,和不相識的人,要怎麼聊天?很多私事不方便這樣公開講吧!』

夏雲裝著一副無線電老前輩的口氣:『此言差矣,最能夠交付內心情感、人生秘密的,是身旁最親密的知心好友嗎?恐怕不是,因為可能這個秘密根本上也和他有關,生活上沒有交集、沒有功利得失的陌生人,是不是才正是理想的祕密交換對象?解嚴後,無線電人口激增,這又是為何?互相聆聽、傾訴本是人性根本上的需求,這是一個奇妙的平台,大家互不認識,也不見得會碰面,卻可以在彈指之間聯繫上,又在彈指之間永不聯絡,正是這種詭譎的特性,提供了一種空間,更勝過天主教的告解室。』

『我不曉得,我的人生有什麼好需要懺悔或者找陌生人告解的。』

『沒關係,你可以不同意我所說的,無論如何,我還是很高興能認識你,今天真的是我的幸運日,完成了第一台自己組裝的無線電,又和你通上了話,謝謝你!』

『不客氣。』

『夜深了,在下不打擾了,祝妳今晚有一場好夢。』


夏雲吃過晚餐後,照例坐在孩子的書桌旁喝茶,一方面督促小孩寫功課,也順便讀一份晚報,妻子在廚房裡洗著晚餐的碗盤,自來水柱沖洗著瓷盤發出陣陣低語,竄滿了這個小家庭的空間。夏雲匆匆整理了今天的工作筆記,今日一整天都心思不寧地想著昨晚組好無線電的事情,也想著線上偶遇的那名女子,舉起檯燈旁的溫茶,邊往廚房走去邊將半杯茶一飲而盡。

夏雲對妻子說道:『我上去吹吹風』,正在忙著整理冰箱的妻子,頭也沒抬起來應諾著。

握著發話器,夏雲看一看手錶,差不多和昨天同一個時間,他小心翼翼的,深怕大聲點就會吹走眼前珍貴的羽毛:『間隔,請問有人在線上嗎?』

『間隔,請問有人.....』

『間隔是什麼意思?』

夏雲一聽到無線電那頭傳來霏霏的聲音,沒有立刻答話,只是把發話機放在胸前,放心地的鬆了一口氣:『間隔的意思是,怕干擾到線上其他人,所以客氣的說,對不起,請讓給我一個發話的短暫間隔,只是一種無線電的禮貌用語。』

『可是我好像沒聽到別人的聲音』

『是呀!所以我昨天才問你這是什麼跑道,就是想搞清楚這是什麼頻率,怎麼會這麼冷清。』

『頻率對上了,才可以溝通~有意思!可是像你和我,兩個人亂轉亂調,搞不清楚自己的頻率,竟也講上話了,有趣的呢!』

『好像人永遠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麼頻率,我們得透過別人來測試我們自己的頻率,你看我自己做的這台機子,到現在還不知道精確的頻率值,得問你,可惜你也不知道自己的頻率值,我們只知道,我們兩個人現在這個片刻,頻率對上了。』

『你之以會有說間隔這個習慣,是不是代表你們常常一大群人擠在同一個頻道上?』

『是呀!我也很納悶為什麼,我們這個頻道始終都只有我們兩個人的聲音。別老是提這些術語,咱聊點別的,今天晚上我老婆清蒸了一尾大鱸魚,那肉質之鮮嫩,我一個人足足吃了半尾,光吃魚肉就飽了。』

『喔!那你有對你老婆做點表示嗎?』

『表示啥?』

『你這大木頭,老婆辛苦地,做,了一條大鱸魚,你當先生的只顧吃,都不會謝人家一聲』(霏霏還特別強調了『做』字)

『日子過久了,我們當太太的會覺得身心疲勞倦怠,你們這種先生得負完全的責任』

『喔!我們男人在外頭工作,要看上司臉色,也沒人感謝,下班回到家吃你一條清蒸鱸魚,不用這麼講究吧~那誰來講究講究咱男人呢?』

『唉,雙方的付出都不是理所當然,她疏忽了對你的表示,而你也對她的付出也沒有給予鼓勵,這樣冷漠循環,最後兩方都是輸家,這是你要的?』

『有理!我下次會改進。』

『還下次,你待會離開你那個蒙古包,立刻下樓對她道謝, 用真誠的眼神、清楚的口語表達,謝謝這位為你奉獻青春直到成為徐娘的女人。』

『遵命,徐娘~』

『瞧你嘴貧模樣,要是在我眼前,肯定回你一雙眼白』

夏雲回到樓下進入臥房後,妻小都已經準備要睡了,房內只剩下一盞貝殼小夜燈還亮著,那是一家三口兩年前去野柳買的,一只磨薄了的黑星寶螺,含著一顆熱絲燈泡,直接插在牆壁插座上使用,熱絲燈泡透著貝殼壁發出溫煦的光,照得臥室一片溫暖。
夏雲小心翼翼的躺到床上,蓋上了被子,他內心喃喃自語,策畫著該怎麼對今晚餐桌上的大鱸魚表示感謝,連老婆睡著了沒都不曉得,不如先翻個身探探她的虛實!夏雲從平躺轉為面對妻子的側躺,轉動的過程中故意不減輕翻身力道,他看見妻子也挪了挪身子,推測應該只是閉目還沒入睡,他輕輕的說:『娘子,還沒睡?
』逐漸入睡的妻子被喚醒,立刻吊著一對三白眼瞪著他,他笑笑的說:『今兒個,那道清蒸鱸魚真好吃,娘子辛苦啦~』,妻子的臉上緩緩勾起微笑,在枕頭上輕搖著頭:『那是草魚!』夏雲也尷尬的笑了笑:『反正好吃嘛!』,老婆輕聲的說:『今天我去接小寶放學的時候,遇上了小寶的導師,他說小寶經常在班上和同學起爭執』夏雲收起淘氣的表情,嚴肅的問:『怎麼會!小寶在家裡表現都很正常,他不是那種偏激性格,會為了什麼事情和人起爭執?』
『為了你呀!他們班上的同學經常在比較父親的頭銜,當初你千方百計送他進實驗小學,結果裡面儘是達官顯貴的小孩,你看這下好了吧!』
僅只是簡短的描述,夏雲完全可以體會兒子在學校受盡委屈的心理,他沉思了一下:『我當初也是寄望他可以得到好的教育,誰知道這群混小孩搞什麼菁英世家,比什麼家世背景,真他媽無聊!』
已經完全清醒的妻子,溫柔地將手掌搭在夏雲的胸前,希望他可以緩一緩情緒:『你看要不要我們讓小寶轉回普通小學?』
夏雲依然佷氣憤,但一時之間又做不出決定:『去你的資優生!』
妻子聽他一直暴粗口,也變得不高興,倏地將撫摸的手收回棉被裡。夏雲這才察覺自己的情緒破壞了整個臥房的氣氛,他伸手進去牽著妻子的手:『我們不能逃避,也不能讓小寶養成逃避的習慣,今天在學校遇到狀況,讓我們全家一起面對這個問題,而不是迂迴的繞過問題本身,假如我們就讓他轉校,這個問題消失了又如何,以後人生路上更難的問題呢?他又該怎麼面對?』
妻子擔心地說:『他還這麼小,你要他面對這些?』
夏雲堅定的說:『我會找時間和小寶談,但這事情我是不贊成的,我要小寶接受這份磨練。』
就在他們夫妻談論這件事時,小寶就站在門外,他原本只是照例想進去父母房間,將貝殼小夜燈給關掉,無意間聽到父母的談話,小寶在門邊摀著嘴讓淚水簌簌而下。


『我們在做事,你別老靠過來,妨礙我們做事』夏雲的組長不耐煩的說著。
夏雲一手拿著筆記本一手抓著頭皮:『對不起,我只是想學,想看清楚,對不起呀~組長。』
另一個蹲在地上的實習生,轉過頭來輕藐地看了一眼身後的夏雲,大家瞧不起像他這樣靠關係進來的人,但又顧慮於他背後的關係,所以對他總是保持距離。單位裡的人將夏雲當作隱形人,這一切他都看在眼裡,雖然心裡佷不快,有幾次甚至想發飆,但如果連這個工作也搞砸了,他又要如何面對妻兒與老父?他的人生就卡在這樣的尷尬中,一天過著一天。他氣憤但並不因此頹廢喪志,反而積極地自學關於電學的技術。
昨晚與妻子溝通過了,今天他早一個小時下班去接小寶放學,從學校走回公寓要二十分鐘,夏雲牽起小寶的稚嫩的手,展著父親的慈祥:『小寶今天上課有趣嗎?』
被父親這麼一問,原本開心的小寶低下頭來。
夏雲佷欣慰,至少小寶對他在情緒上是坦白的:『咱們都是男人,我就不拐彎抹角了,你在學校的事情,班導師已經告訴媽媽,而媽媽也跟我說了,雖然說的不多,但我相信我完全可以體會你的心情。』
說到這裡,小寶依舊低頭著出步伐,眼淚從臉頰經過嘴角盪墜在下巴,最後滴落在小小的胸膛上。
夏雲蹲下來面對著兒子,緊緊握住他瘦弱的肩膀:『小寶!我要誠實地告訴你,我們確實不如人,爸爸確實不如人,你班上那些同學,對爸爸的嘲笑輕視,至少有一半是真的!』
在自己的兒子面前講出這樣的話,需要勇氣也得承受內心巨大的掙扎,夏雲的眼睛閃著滿盈的淚光,他深深嘆了口氣,將視線移開緩緩自己的情緒,又重新以明亮的眼神看著小寶:『但是,爸爸要告訴你更重要的事情,我們要堅守住一些對得起自己的原則,別人的看法是一回事,但那動搖不了我們求上的心,我們可以承受別人的取笑、指責、輕藐,我們可以流淚可以哭,但絕對不能喪失自己信念,不斷的奮力向上!』
小寶聽了之後,點點頭,這個動作灑下更多眼淚。夏雲懷疑兒子究竟有沒有真的聽進去,或者只是為應付眼前的老爸所作出的動作,夏雲收拾好自己的情緒,展開微笑說著:『我們打勾勾,努力向上,直到成為超級賽亞人為止,好嗎?』

『徐....呸呸呸,是霏霏,霏霏呀!我跟你說喔!昨天夜裡,我夏木頭已經跟我家那位徐娘謝過了。』

霏霏狐疑的加重了語氣:『真的~』

『千真萬確,若有半點不實,天打雷劈』

『你在屋頂的蒙古包裡,敢發這樣的毒誓,我信了你。』

『但這件事之外,我覺得少了點什麼。我們通話也有好幾天了,可是卻不見你談你的家人,我對你幾乎一無所知』

『家庭主婦囉!丈夫是軍人晚上經常待在部隊,所以通常白天會回來半天,晚上反而不在家,嗯...................我覺得講自己的事情很彆扭』

『你督促我要對另一半的付出有所表示,那你呢?你的婚姻經營的很好?』

『我呀!我和他走完了整套的冷漠循環,現在已經到了無藥可治但又死不了的境界了,就是因為我是過來人,所以才提醒你。』

『怎麼會呢?亡羊補牢,猶未晚矣。』

『不談這個了,夏先生在哪高就呀』

『台電』

『呦~夏先生可是高級菁英,國家棟樑呀!』

『別這麼說,我也不過靠父親的關係,擠進裡頭混個閒職,我的同事都是菁英棟梁,我只是想安份守己的領份薪水養家餬口,其實我對電的東西,根本什麼都不懂。』

『唉............我是個窩囊人!』

夏雲語畢,按著發話鍵不鬆開,此時外頭下起了雨,小小的雨打在安靜的帳篷上,那雨聲在夜裡淒楚得,像是一道道地哭聲。

『早點休息,晚安』

匆匆丟出告別後,夏雲立刻把電源關閉,他獨自坐在帳篷內。為著自己的長久以來的掙扎流淚,怎麼會這樣呢?不是想立志成就一番大事業嗎?今天那位菜鳥瞟的是什麼眼,他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態度對我,好歹我也比他早進這個部門,怎麼說也算是他的前輩吧!怎麼可以輕視我,他憑什麼這樣對我。剎那間,心頭上又浮現小寶今日哭泣的表情,提醒著他為人父的堅強,內心狀態不斷地來回於軟弱與頑強的糾葛中。

隔天早晨,夏雲腫著眼,但還是一派威嚴的邊吃早餐邊看報紙,這是他一整天最神氣的時候,孩子低著頭吃早餐,偷偷對他投以仰慕的眼神,妻子哼著輕快的歌曲做早餐,他的外表像一座山,沉穩而嚴肅,但內心裡卻是虛慌著,在妻兒面前的他,只是勉強撐起一個父親的角色。對於上班,他的心理是複雜的,想要出人頭地讓父親與妻兒刮目相看,卻又害怕進入辦公室。

『經過昨天的蓋台事件後,我想我們也得來明訂,我們的遊戲規則!』

『說到心坎裡,難免一陣混亂,半老之人見多識廣可別見怪』

『嘿!你再說一聲老,換我蓋你台加關機!』

『哈哈哈,那怎麼行,才講三句話就關機,不過癮呀!』

『所以說咱們要有一套規則辦法,不然這樣一下就不見人,可讓人擔心呦』

『你會擔心起我來了?』

『擔心死囉~昨天有人發了天打雷劈的毒誓,又坐在屋頂的帳篷裡玩無線電,誰知道這白賊星是不是真給雷公劈了』

『哼!壞人長命百歲,你倒是說說看,這規則要怎麼個擬法?』

『第一,不准押著發話鍵不放,這種行為簡直就是摀自己的耳朵封人家的嘴,太幼稚太沒禮貌了。』

『嗯~好,同意,此條例通過』

『第二,談話請真誠坦白不害臊』

『反對,有些事情總是不好意思說出口嘛!哪天見了面........』

『我們不會見面,誰要和你這不明不白的空中傢伙見面?』

『你可別太自我,我對你是在空中飄,難道你對我不也是飛在夜空中?』

『嗯,有理,不過我不願意我們見面,我們都是已婚人士,別把關係給複雜了,我想一直保持著這樣的交談狀態。』

『行!我只要有個人可以陪我這樣講講話,所以第二條提案勉強通過。』

『就因為我們兩個在現實中沒有交集,而且也不會見面,所以才奠定了坦白的基礎。』

夏雲不加思索的:『什麼話?難道和天天見面的人,就不能坦白?』

此話一落,兩邊竟然都安靜了下來.............

『可以嗎?』

『是呀!有些事情說了,怕她會難過,會不高興。』

『就是呀!』

『ㄟ』

『禮貌點!』

『噗哧~還好遇見了你,我現在這台拼裝無線電都不敢裝殼,不敢碰觸任何一個零件,我怕稍微有個閃失跑了頻率,和你失了聯。』

『假如有一天因為不可抗拒因素,導致我們兩個人失聯,要怎麼重新聯繫上?』

『目前看起來是無解,因為我們雙方都不知道頻率,假如我把電感拆下來量,又怕讓頻率跑掉,到時候調不回來,每天線上都只有我們兩個人,想必這是一個很特殊的頻道,是不容易找到的。』

『真有那麼一天,或許就真的失聯了吧!人生中有很多無奈,另一半突然逝世的機會是有的,在天空中飛來飛去的夥伴,又怎能強求一生一世呢?』

『我會找你!』

『什麼?』

『我說我會找你!』

『茫茫人海,你怎麼找?』

『不知道。』

『你就是愛抬槓。』

『你剛剛說,我們兩個人要對彼此坦白對吧!那我想聽你談談你的家庭』

無線電出現了短暫的靜默。

『沒有什麼冷漠循環,他外遇後,我們就不太講話.............................事前有跡象的,我很努力想拉住他,但終究是發生了。』

『這檔事,我就不懂你們女人家要怎麼努力。』

『我研究烹飪煮好吃的菜給他吃、我改變髮型、甚至做運動改變身材、還去買了新潮的香水來用.................我想讓他開心。』

『我是男人,你要聽我說嗎?』

『我想聽』

『男人外遇,求得是什麼?漂亮的女人,不是,身材如何標準的女人,也不是,這就是你們妻子的糊塗點。』

『我不懂,食色性也,男人不就是被外面漂亮的女人所吸引,所以才外遇?』

『不是』

『審美固然佔有一定的因素,但男人真正要的就是變化』

『變化?』

『男人潛在的個性,使得他們永遠對陌生的女人感興趣。』

『初始階段是求變化,在這個階段裡,如果你經常改變自己風格,譬如說不一樣的衣著、不一樣的化妝、不同的香水氣味、不同的場景、不同的內衣,假如你做到了,可以在第一階段留住他,但很不幸的,這個階段也有被識破的一天,他終究會認清楚他始終和同一女人在做愛,天性上,他會想去找真正陌生的另一個女人。』

『這樣不下流嗎?』

『不下流,是可悲!你先生外遇之後,最終選擇了家庭,這就是無奈與男人的可悲。』

『聽不懂,為家庭負責是應該的,那裡算可悲,少為你們男人開罪』

『我講真的。你覺得是可恨,但我覺得是是可悲、可憐,你先生是愛家的呀!他假如不愛家,就是下流的想找不一樣的女人睡覺,他何必回到家庭呢?你可別以為外遇只是一件稍微談情說愛然後上床的膚淺事,整個過程他在掙扎,他愛家,但他體內的原始性慾誘惑著他,這一路走來天人交戰,煎熬的很!』

『你們男人佔盡了便宜,還說這種話。』

『女人可別變下流男人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只有下流的男人,才事事想著做愛 、佔便宜、吃人家豆腐,你丈夫外遇的那種心理感受,如果你願意去同理,如果你願意以女人的細膩去同理,那麼你就知道不是只有上床那麼簡單。別忽然一下,讓自己變成下流男人了。』

『唉!真是不懂,愛家,為何又要做出傷愛家庭的事情,我們女人是受傷的一方,還要我們去同理,豈不太過殘忍?』

『你不懂,可是,男人卻懂。』

『為什麼?』

『男人假如不懂,那叫做邪惡,但男人就是因為懂,所以自覺可悲、可憐甚至可恨。』

『所以你要女人原諒男人?』

『不是,而且也千萬不要,很多事情的遊戲規則如果放寬鬆了,等同於摧毀了那個遊戲,遊戲的樂趣就在於一組嚴格地規則,你丈夫外遇,假如你輕易的原諒他,放縱他,你就摧毀了他的偷情,所以說呀!偷情的愉悅,有一大部分來自於妻子的貢獻。』

『辜負了我們女人對愛情的忠貞,還要利用我們的憤怒,唉!我們女人真是輸得徹底。你這方面思維這麼前衛,你也是過來人?』

『我當然不是!』

『第二條:請坦白。』

『哈哈哈,現學現賣,有你的!』

『說』

『我有點羨慕你先生,真正自覺窩囊的男人,是無法外遇的。』

『讓人聽了很氣,你又是哪裡窩囊了?』

『我想有一番作為,讓父親感到驕傲,但我做什麼都失敗,一事無成。最後,還是父親幫忙找了現在的工作給我,否則我一家大小現在可能都要睡公園了。我羨慕你先生,甚至有點欽佩他,即便他做出讓你心碎的事情,但他起碼是一個肯定自己的人,在這場外遇前或者外遇中,他絕對有一種意氣風發的自信,那是我一生都在追求的自我肯定。』

『連外遇都可以扯上自我肯定,你真的很有口才,時候不早了,你講的話聽來還有幾分道理,我今晚入睡前會想想。』

『晚安,明天見。』

兩人互相道別後,都只是痴坐著,過了快一分鐘,霏霏也不管夏雲是不是關機了:『真正窩囊的人,不會察覺到自己的窩囊,你是個男子漢呀。』

夏雲聽見了,按下發話鍵後隨即鬆開,霏霏聽見電波雜訊曾經中斷那麼一下下,她曉得他聽見了。

霏霏走入臥房後,發現丈夫正在浴室裡洗澡,他長期都在部隊裡過夜,美其名是為了工作,實則形同分居。這個時間他不應該在家的,霏霏狐疑著,但也沒有過問,只是點了床頭燈,坐靠枕頭讀著睡前小說。
楊先生軍銜少校,出身軍人世家,父親當年是中將退役。在社會中小有名望,黨、政、軍中皆有深厚的人脈。他和霏霏這門婚事,跳過自由戀愛,是家族的長輩請人媒妁來的。他照顧家,但並不愛家。原本就冷淡的婚姻,一直到他與風塵女子過從甚密的證據被政敵掌握並勒索,徹底的連夫妻相偕的表面形式也摧毀了。
洗完澡後,他僅著一件緊身的內衣,從浴室裡走入臥房,原本坐臥在床上讀著小說的霏霏,悄悄從書頁的邊緣上看了他的背影一眼,結實寬大的肩膀,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直挺的腰脊,假如拋棄感情裡的愛恨,不得不承認他是一具很有性吸引力的肉體。他慢條斯理的穿上軍裝,顯然是立刻又要出門。就在他將要步出房門之際,他轉身回頭看了看妻子,霏霏故做專心地閱讀,即便眼角餘光對這一切了然,但依然不願意和他的目光接觸,他好像想說些什麼,但他只是看了她幾秒,從鼻息之間悄悄的發出一種長嘆的呼氣聲,繼續他離開家的步伐。

『我對你們為人妻的女人一直有一個疑問,但這個問題就算是問我的枕邊人,她也不見得會對我誠實,所以我想問妳』

『什麼問題如此玄秘?』

『妳嫁的人,是你一生中最愛的人嗎?』

『女人的結婚期限比較明確,男人不一樣,到了四十歲的女性沒人要,同樣歲數的男人可能反而更有身價。男人有很長的時間挑選妻子。當一個女人有了結婚的衝動,或者面臨了適婚期極限的考驗時,她會做的就是觀察一下身邊抓得到的人,從抓得到的這幾個男人去感覺,誰比較適合在一起生活,也許再順便綜合評估一下現實面的經濟能力,然後,那個人就會成為她的丈夫。別老把婚姻和什麼偉大的愛情牽扯在一起,最後娶到校花的,往往是一個令大家都跌破眼鏡的平凡男子,沒為什麼,剛好他出現的時機點對上了而已!』

『妳在逃避正面的回答,我就來替你回答,你們女人不見得嫁給最愛的人!』

『愛有很多種,我猜妳所謂的愛,是愛情的愛,假如你侷限在愛情,那麼我坦白的告訴你,而且甚至可以代表許多女性告訴你,丈夫往往不是我們一生中最愛的那個人。但那又怎麼樣?我們,依然可以幸福地渡過一生。』

『妳會想他嗎?』

原本還在理性討論,夏雲突然地一問,打破了霏霏腦中的邏輯思維,這一問,卻讓無線電兩頭都安靜了下來,經過十幾秒的時間,霏霏用著溫柔的聲音答話:『想!怎麼不想,夜深人靜,很多往事會浮上心頭,很思念他。』

『和他的相處時間還不到一年,分手之後的時間長度,是在一起的很多倍呀!我卻從分手的那一刻開始,註定讓他待在我心底一輩子,妳問我想不想他,每天呀!每天都會想起這個人,想著過去種種美好的回憶,想著現在他過得好不好,也想著未來,餘生中不知道還能不能見上一面,思念,很是思念!』

『怎麼不和他聯絡,問候一聲也好?』

『有一年在龍山寺曾經與他巧遇,對上眼的那一瞬間,從他看我的眼神中,我明白他還是愛著我的,我沒有走上前去和他說話,我們只是站得遠遠的,隔著重重人牆』

『那麼久沒見面,不上去講兩句?』

『不了,但願都不見。』

『這麼無情?妳不是很想念他,起碼可以當個好朋友吧!畢竟是兩個曾經那麼互相了解的人』

『我說你真是夏木頭,我們不上前去寒暄,就是因為太有情了呀!』

『我糊塗了!』

『在彼此的心理,都還佔著很特殊的位置,不走上前去談話,是雙方一種基本的默契,走上前去要講什麼呢?客套寒暄傷了舊情,如果多講兩句內心話,當年的濃情烈愛一發不可收拾,要請您夏木頭來救火嗎?』

『我好像有點懂,又不太懂,我心裡沒有住著這樣一位情人,但你現在有先生了,對他呢?你是怎樣的感情?』

霏霏似有迴避的反問:『那你對妻子呢』

『她呀!我很感謝她,小孩、家務都持理的很好,白天我全心全意在工作上,晚上回到家好好休息,其餘的事情她都會打理好,能夠娶到她是我的福氣。』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關於愛情,你愛她嗎?』

夏雲也似有迴避的反問:『妳愛妳先生嗎?』

『終身託付了,豈有不愛之理?』

『對那位龍山寺的香客,又怎麼說?難道心理對他的就不是愛嗎?』

『是............我都愛。』

夏雲大方地嗤之以鼻:『天底下有這種好事,都給你愛著了,那我也要去多愛幾個女人。』

『哼~膚淺。』

霏霏鬆開發話鍵一秒,又立刻不甘示弱按下:『你真的是ㄧ塊膚淺的木頭!』

『你好好解釋,否則我不服氣。』

『一樁婚姻,由太多的因素所構成,女人牽手走一生的對象,何其幸運會是午夜裡所夢見的那個人,究竟愛誰呢?這問題的解答並不容易,也不重要。家,需要女主人擣碎一生一次的青春才建得成,誰有資格站出來說我們對愛情不貞嗎?』

『你用青春驗證忠貞,我們男人何嘗不是用努力工作在證明自己對家庭的專一。』

『說到這兒,我們是不是都明白了一件事,青春的犧牲與責任的承擔,都不叫做愛情。』

夏雲的口氣變得沈緩:『是這樣的嗎?.............我想,是吧!』

『圓滿平順的事物,很難是愛情。』

『或者說,總是得經歷人生的狂喜與悲哀,最後我們才會定義為愛情。』

『純粹的愛情與生活不直接關連,家庭卻永遠都需要責任的承擔,茶米油鹽只要少一項,這個家就難以維持,愛情是簡單的,儘管死心蹋地的愛下去就是了。』

『哈哈~咱兩個人在抱怨著婚姻?』

『非也,我們只是舉杯對飲人生中的甘苦............霏霏,你那邊看得見月亮嗎?』

『看得見........今天的月色很美吧!就讓我們兩人一起看著月亮。』

『聽說,前些時後美國人在月球上放了一面鏡子,說是用來反射從地球打上去的雷射光,假如我們現在看著同一面鏡子,是不是等同於遙遙凝視彼此?』

『我還真不曉得有這等浪漫的事。』

夏雲拉好棉被後,原本看似在睡夢中的妻子,起身關了房裡的小夜燈,原來妻子還沒入睡,此時夏雲才想起最後上床的那位應該負責把燈關掉。這個小動作讓夏雲感受很溫暖,妻子不願意使喚剛剛躺下的他,寧可自己離開溫暖的被窩,就只是為了彌補他忘了關小燈的這個錯誤,默默的把他的錯誤修正,又輕輕地鑽回被窩裡。這個夜晚的夏雲是敏感的,妻子一個小小無聲的動作,讓他感受到巨大的溫柔。他轉身從妻子背後既輕且深地擁著她,在她的耳邊以微弱的氣音問:『嫁給我的這些日子,還快樂嗎?』妻子沒有回答,只是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嗯』。

今天開完晨會後,夏雲感到人生徹底的由幽暗轉為光明,因為一向待他苛刻的組長,委託了他為一件小工程的監工,這部份的工作他是熟悉的。對於整各組的運作,這只是一個很小的事務,但是對夏雲這個組內隱形人卻格外具有意義,他內心暗喜認為只要把這件小監工完成,逐漸地,他就會被委託越來越重要的工作,然後取得了大家的尊敬。



霏霏的無線電中,傳來幾次夏雲按下發話鍵又鬆開的訊號聲,雖然兩人在空中交談,但那種內心裡欲言又止的情緒,卻很清楚地無聲傳達了。

『最大的害怕,就是,我們怕撐不起這個家,怕呀!』

『我是個假男人,假裝該有的男人模樣,在妻子面前耍一點不成氣候的沙文,在孩子面前裝著一副威嚴,其實................我窩囊極了,能進台電工作是因為我父親的政治關係,身邊的同事也都明白,大家不敢講破,但我對電的東西實在不懂,我想學但不敢問,大家暗地理都知道所以也不派工作給我。每天早上,我提著空空的公事包向妻兒打招呼說要去上班,下班後又提著空空的公事包,假裝很疲倦倒坐在沙發上等晚餐,霏霏呀!你說我怎麼有勇氣讓他們知道,這個一家之主每天都在辦公室裡無所事事......我窩囊、窩囊呀!』

『嘿,你怎麼會不懂呢?你不是徒手裝了一台無線電了嗎?你不是一個這麼不堪的人!』

『好多年沒和我父親對上話了,我這輩子從小一直沒有滿足他的期望,七個兒子裡,我是最讓他失望的,兄弟裡有律師、醫師、教授.................就我最沒出息,年過三十還是找不到像樣的工作,每年我最怕農曆過年吃團圓飯,得和他們一群菁英份子坐在同一桌吃飯,難熬呀!』

夏雲似乎講到了一個段落,卻壓著發話器的按鍵不鬆開,過了幾秒鐘又繼續說:

『到我三十二歲的時候,父親實在看不下去了,他告訴我已經透過朋友在台電安排了一個職缺給我,他還說,兒子呀!你去了那邊除了看報、喝茶、吃飯,什麼事情也都不用做,是一個肥缺,為了你妻兒的生活,你快去就職吧! 』

『我也只能唯唯示諾,為了妻兒嘛!總要讓他們對一家之主有點榮譽感,你說是吧?』

『夏雲,你別哭了,你理一理自己的情緒,如果你想哭的話,那就放心的哭吧!在天台的帳篷裡哭,沒有人會聽見的』

『胡說!你聽得見。』

『噯,你這人這麼這樣傻,你不按發話鍵,我會聽見你哭嗎?』

經過了兩分多鐘,夏雲才回話:

『我告訴你,我可沒哭,男人有淚不輕彈的!』

無線電那頭的霏霏,笑得彎腰抱著肚子,因為她實在沒遇過樣傻的男人,說是傻,卻又顯得純真率直,霏霏心理說著:『夏雲,你是真男人呀!真男人就該有這樣的性情,有骨氣的男人才會有這樣的掙扎。』

『是,我完全沒聽見你哭,我相信這個世界上也沒人聽見,但是,夏雲你聽我說,你不是一個人,聽見了嗎。你不是一個人,我了解你的感受,而且也感覺得到你的內心。』

『霏霏,我怕。』

『你別怕,我也不怕,我這就過去救你了』

『對不起』

『好端端的,你道什麼歉?』

『有件事情,我沒對你坦白。』

『說吧!』

『其實,婚後我曾經愛上別的女人。』

『哈,你終於肯說了,我壓根從沒認為你是清白的。』

夏雲聽到霏霏這樣說,忍不住破涕一笑。

『我明白你只是壓在心理,說不出口,分手之後,男人往往是比較放不下的,我不怪你,但現在你願意說了嗎?』

『結婚後第二年,她大學剛畢業在承包商的公司裡當會計,認識後沒多久,就在一起了。』

『她是個單純的好女孩,也很體諒我已婚的身分。我總是對家裡的女人說要加班,卻常常是提早下班甚至請了半天的假,和她在她的租屋處纏綿到深夜。』

『我們真的契合,從來沒吵過架不說,相處時很懂得彼此心理的那一塊。』

『那怎麼分手的呢?』

『有個清清白白的男孩出現了,他追求她,最後她做出了選擇。』

『你怪她嗎?』

『起初的時候有,當我知道她選擇了她,立刻就切斷了和她的一切聯繫,經過一年多,我冷靜了下來,她願意用人生中最寶貴的青春和我在一起那麼一段日子,我怎麼能怪她呢?難道我要自私的要求,一個女孩奉獻一生的名譽只為了和我在一起?直到今天,我還是每天都會想起她,我決定繼續愛她,但終生不和她有任何的聯繫,堅決地不和她見面,這是我愛她的方式。』

『霏,你覺得她會想我嗎?』

『那你覺得,我有忘掉他嗎?』

『我怕她忘了我,怕她否定我們曾經擁有彼此的那段快樂時光。』

『你相信我,像她這樣的女孩,會永生記住的!』

『你覺得,那位在龍山寺的男人,因為你沒上前去和他講話,他心裡有什麼感受?』

『他會開心吧!我了解他,假如我要對他造成最大的傷害,就是走過去和他講客套話,和他的相處是唯心的,我們之間不存在一絲絲的世俗成分。也許你的那位女孩,她也是這麼想的,你越是不和她聯絡,她越是能感受到你對她的疼愛』

『因為我那是我祝福她的一種方式嗎』

『是呀!我想說的就是祝福,假如分手的當下,你說了一些什麼祝你幸福快樂的話,那分明是出於勉強的台詞,人的感情怎麼是說斷就斷的呢!她知道你想她,她知道你思念她,她知道你過些日子就會原諒她,一如你過去對她的那種義無反顧的寵愛,在這樣強大的情感之下,你忍著不和她聯絡,不打擾她現在與另一半的生活。你不用話語,卻向她傳輸了最真誠的祝福與超然的愛情。』

『我常常想起她的一顰一笑、回憶我們之間的那場悲歡,這些日子以來,我很思念她,但人生中有很多無奈,我就是拿起話筒撥個號碼,或是轉上兩班公車也就能和她連絡上,偏偏我不。今夜和霏霏的對話,終於讓我一吐心頭上梗了數年的一股哀愁,那種感覺好像是我真的和她對上話了............你說,他都明白我的意思嗎!那我就放心了。』

夏雲停頓了好一會,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終於出現一個人,讓我放心地把這件事情說出口了。』

『瞧,你也挺壞的,看不出你哪裡窩囊了。』

『有她在,我特別有自信,無論我遇到什麼挫折,她總是會鼓勵我』

『夏雲,你知道嗎?這才是男人真正窩囊的點呀!你怕擔不起家計、你怕輸、怕沒成就,這是男子漢理所當然也,這不叫做窩囊,一個沒有擔當的莽夫才會喪失這些恐懼。最是窩囊的就像你剛剛那樣,家裡有個一百分的妻子不顧,反倒要外面的女人來撐起你的男人自信,你一個男人的信心竟然需要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來背書?』

『你突然變得很兇。』

霏霏深呼吸了一口氣:『對不起,我只是聽你這樣說,突然上來了一陣無名火。』

『別道歉呀!我不怪你,因為你同時也在自責』

『自責?』

『你不也是需要無線電裡這位陌生的男人,滿足你的一種寂寞?男人要的是自信上的支撐,女人要的是寂寞上的消解,同病難道不應該相憐嗎?』

隨著兩人的交談,談話內容被琢磨成一把利刃,清楚明白的剖析了兩人生命中的缺口。

『其實不光是自責,你也在害怕。』

『我有什麼好怕的?』

『你之所以不和那位龍山寺的香客再聯絡,是因為你不敢掀底牌,你對你們的愛情、對彼此的默契沒有信心!有一天若你連絡上他了,發現這些年來心中所思念的那個人與現實中的他並不符,揭穿了他也不過就是一位,見了面與你客套寒暄的疏離朋友,你會受傷。根本上你對他沒信心,所以即便你對他仍存著濃烈的愛與思念,你依舊不願意將這現實的底牌掀開來。』

『我不同意你講的!』

兩人安靜了幾秒,霏霏重新按下發話鍵,良久。

『好吧!你說的是一種可能性,與其說對他這個人的信心,不如說,我想保護過去那段與他美好的回憶,我確實是害怕了,我害怕那段美好的回憶還有一段心寒的續集,我寧可停留在待續而永遠沒有完結篇的狀態,永遠地在深夜孤獨時,讓我不斷重播那美好而又待續的一集。我確實害怕,與他的再次聯繫,反倒開始了那段未知的待續。』

夏雲從變電所的工地回到辦公室裡,剛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右手拿著熱茶輕啜,左手翻開自己長年累積下來的工作筆記,放下茶杯,打開鋼筆蓋正準備在空白的一頁記下在工地的見聞。就在此時,辦公室的木門被以不自然的力道開啟,木門板撞上水泥牆發出『砰』的聲響,辦公室裡所有人停下了手邊工作,目光注視著幾位穿著黑西裝理著平頭的陌生男子進入辦公室,一向與大家在工作上沒有分際的組長,如今鐵著臉站在他們身後,伸出手指往夏雲的方向比畫了一下。
他被帶走了,連鋼筆的蓋子都來不及闔上,就被架著雙臂半拖半拉地帶出辦公室,上了一台廂型車。

長窄的走廊上,盡頭有一面窗,除了黑夜什麼都看不見,走廊的照明非常昏暗,約若四十米的長廊只有一對日光燈管充作照明,左右兩個人扣著夏雲的上臂走進長廊。就在同時,長廊的另一頭也出現了三個人,是三名女子,兩名黑瘦外表冷漠的女軍官狹持著一名穿著灰色旗袍的女士,那位女士的表情木然而雙眼空洞,盤在後腦杓上純黑的髮髻顯得很有東方美人的氣質,霜白的嘴唇卻顯得虛弱,

他們幾個人就在窄窄的空間中交錯而過,夏雲與那位同樣被挾持的女子對望了一眼。

夏先生呀!外界對我們這個單位,存在很多誤解,好像是說我們會隔著電話簿拿鐵鎚敲人的肚子,說是這樣會內傷但外表看不出來,又或者請人坐在大冰塊上,還聽過將人的手指纏上電話線,只要撥通電話就會產生電擊.........唉!外界對我們的誤解真的太大太深了,以為我們是小孩子辦家家酒嗎?就算是解嚴後,我們反情報的也從來不怕事呀!
陳長官說完,轉頭以眼神對兩位部屬示意,看在夏雲眼裡忍不住發顫,兩位身材精瘦皮膚黝黑的部屬一左一右向後反扳著夏雲的胳臂,手臂被往上抬,夏雲很自然地跪下了,勉強擠出還帶點微笑的表情,雙腿發軟並顫抖著,口裡不住的念:『你們幹什麼?幹什麼呀?...........別這樣,好好說嘛,我都配合,全力配合......幹啥這樣子呢?』
陳長官看了一眼左邊的那位,並轉過頭去握著身後沈重厚實的木椅,他們已經熟練到彷彿不需要開口就可以傳達指令,夏雲的左手被更用力的往後抬,拉到後方一張鏽蝕的鐵桌上,這張詭異的辦公桌在房間裡顯得很突兀,桌面佈滿了上百個小凹坑。
夏雲全身抖著,額頭上冒出一顆顆的大汗珠:『痛呀、痛呀!人的手是可以這樣扳的嗎?你們真把我搞糊塗了,你們究竟要怎樣,我都配合嘛。』
陳長官不發一語,皮鞋的木跟踏在地板上發出沈悶的聲響,拖著沈重的木椅緩緩走向鐵桌後方,此時夏雲慌張地左右轉頭,想看看陳長官在後究竟頭想做什麼,無奈雙臂被緊緊地固定著,縱使將脖子扭到最大角度,怎麼也看不見後方的動靜,略微以眼角餘光掃見,陳長官高高舉起木椅的影子。

沈靜宛如地牢的小房間裡,發出成年男子發狂似的哭嚎聲,夏雲的左手掌小指被擊碎,一節附著指甲與碎骨的血肉,黏在鐵桌上一個新的小凹洞中。

夏雲左掌夾在雙腿中,蜷縮在地上發抖著,汗水浸濕了頭髮。
陳長官拖著木椅走回前方,坐下來後翹著腿,慢條斯理的點了一支煙:『外界對司令部的誤解真的太深了,以為我們是辦家家酒嗎?我們打共匪還需要怕人家知道?總統直接授權呀!......哈哈哈哈,噯,夏先生您別介意,剛剛只是略微地,向您展示了一下我們處理事情的誠意,還真是失禮了,你們兩位快快扶夏先生坐好呀!』
夏雲被硬架起來,丟在鐵桌上,夏雲可以感覺得出他正坐在自己已經廢了的小拇指上,上半身蜷縮著發抖,髮捎的汗珠不時被震落,左手掌的血一滴一滴流向褲管滴在皮鞋上。
陳長官收起了冷血的客氣表情,吐了一口煙後,嚴肅的說:『夏先生,快說。』
夏雲沒有任何反應,陳長官又看了一眼助手,其中一個快步走上前去,拉高了拳頭往夏雲的右臉頰連轟了四拳,打到第二拳時,夏雲就被擊倒趴在地上,被另一個助手架起身後,紮實地再接了兩拳。
陳長官把手中的煙往鞋跟上壓熄:『夏先生,你聞聞這房間裡的味道,摸摸地板上這一層黏膩的穢物,不妨也轉頭看看剛剛那張鐵桌,這個小房間三天兩頭就要處理向你們這樣的狗,血漬、肉塊、尿液、糞便,我們都懶得清了,配合點,大家早點收工離開這個鬼地方。』
陳長官斯文地低頭,貼著夏雲的耳邊怒喊著:『我們弄死這麼多人,不差你一個,你聽清楚了沒有,聽清楚了沒有!』
陳長官怒喊的聲音之大,在夏雲的耳膜上留下不能消退的陣陣耳鳴,呼應著內心惶恐的情緒。
夏雲從小過著平凡人的生活,人生中未曾有過風浪,如今不明就裡遭受這樣的震撼教育,他已經被嚇得恍神根本說不出話來。

牆壁突然傳來女子的尖叫,陣陣淒厲的哭喊聲,使夏雲逐漸從劇痛與恐懼的恍惚中清醒過來,這穿牆刺耳的女聲使他覺得熟悉..........霏霏!
『剛剛在走廊上與我擦肩而過的女人,是霏霏,她也被抓來了,就在隔壁,遭受和我一樣的酷刑?一個女人家怎麼受得了,怎麼可以這樣對她』夏雲在心理自語著,外在的表情從驚慌逐漸變得憤怒而篤定,這一切都看在拷問經驗豐富的陳長官眼裡,他認定夏雲已經要供出實情了。
陳長官冷笑著,緩緩說道:『怎麼,老相好在隔壁作伴,心理踏實了?你別高興得太早,你們正在比賽,誰先招,誰就有活命的機會,投降太慢的人沒有情報價值,就折磨到死。』他邊說邊拍打著夏雲腫脹的臉頰。
夏雲不再哭喊,也沒有那種哀求的眼神,他看著地板微微地點頭,不斷地點頭,接著用力咳嗽,清理喉嚨與口腔裡的積血,吐出了一塊濃稠的血痰。
突然,他轉頭對著牆壁大喊著:『霏~~~~~~你別怕,我也不怕,我這就過去救妳了,妳別怕,我也不怕,我這就過去救妳了,妳別怕,我也不怕...............』夏雲反覆嘶喊著同樣的句子。

陳長官非常疑惑,過去在這種拷問的情境下,共犯裡不是有人先輸誠出賣同伴,就是藉機以大吼的方式串供,辦案人員可以從中擷取重要情資,怎麼眼前這個男子會是這樣的態度。順手抓起剛剛那張沈重的木椅,以揮棒的姿勢用力往夏雲的臉上砸下去,夏雲遭猛力一擊跌撞在牆角,斷了好幾根牙齒。

原本尖叫聲此起彼落的刑房,頓時靜了下來,隔壁的女囚似乎在聽到夏雲的吶喊,也不再出聲了,陳長官不習慣這種無聲,走上前去猛踹攤軟在地上的夏雲,妨彿要聽見恐叫聲才會心安,夏雲圓睜著雙眼,他是清醒的,卻緊閉嘴唇不發聲音,無論兩位助手怎麼折磨他,甚至踩踏左手掌上的斷指,夏雲血、汗、淚流瀉而下,卻依舊不出一點點痛苦的聲音。同時,隔壁刑房的女共犯,也不再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默默忍受著巨大的生理痛感,以最消極的手段安慰對方,不讓對方因為聽到自己的恐懼而感到害怕,以靜默,達成最緊密的溝通。

長廊上偶爾迴盪著,桌椅砸在地上或牆上的沈悶聲響,但就是沒有任何人的聲音。
不知折磨了多久,夏雲躺在自己的血泊中,他與霏霏始終都安靜地承受一切苦刑的折磨。現在他已經不確定自己是清醒著、活著或死了,他在腦中反覆著播放著一段很清晰的影像,幾個小時前,在長廊上與霏擦身而過的那一瞬間的畫面,他反覆看著霏,領受著她高貴的氣質,對著她微笑,她甚至幻想自己在那一瞬間與她深深一吻。

他還在夢中對霏說:『真被妳這烏鴉嘴給說中,咱們的第一次見面,果真是刻骨銘心呀!』夢裡的霏一語不發,只是輕輕地微笑著。

幾天之後,霏霏的丈夫竭盡了所能動用的人事關係,將霏霏從黑牢裡解救出來。在榮總住了兩個月的時間,霏霏的神智才逐漸恢復正常,她回到家的第一個晚上,悄悄的走上陽台,她靠著欄杆,望著天上一輪亮晃晃的月,喃喃自語著:『你別怕,我也不怕,我這就過去救你了。』說著說著,陣陣孤獨的嗚咽聲,低迴在這黑夜中。
刑求室裡隔牆的呼喊聲,是她最後一次聽見夏雲的聲音,兩人從此失聯,她對夏雲的下落無從打聽起。她的先生不相信兩人從未見過面,他懷疑她對婚姻的貞潔,即使他根本沒有立場做這樣的批判。最後兩人在協議下離婚,獨居生活的霏霏,有很多時間回憶起過去與夏雲的對話,經過漫長的歲月驗證,她發現,她心裡和夏雲一樣,都住著一位天天會想起,卻一生無法再見面的人,夜深人靜時,她嘗試專注地以心念向夏雲喊話:『夏雲,別怕,我沒有忘記你,我時常想起你。』

夏雲一直被關在不知名的黑牢裡,他的父親努力了幾年毫無辦法,連個面都沒見上,漸漸地,也就當這個兒子已經死去了。

不知道經過多久日子,就在一個不知名的夜晚,他的牢門突然被打開,兩個人用不透光的黑色頭套罩住他,將他押到車上並開了好幾小時的車,最後在一處莫名的山路把他放下來,解開他的頭套和手銬,押解他的人什麼都沒說,車子開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還倒臥在馬路邊的松樹底下,他不知道該不該起身,動了怕討打,他靜靜的在黑夜中躺著,連頭都不敢轉,懸堐的地形讓他看見遠方的地平線冉冉升起一輪明月,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靜靜注視,他以為他就要被私刑槍決了,但這輪月卻帶給他強烈的安慰,他已經有太久太久沒有見到月亮了。

霏霏舉筆簽名之前,她輕輕地摸了摸左手的斷指,無來由地想暫停在這個片刻,即將成為前夫的這個男人,在對面座位露出不耐煩的神情,但也不好催促她。她開始聽著餐廳所播放的音樂..........

餐廳的廣播,固定在輕音樂的頻道上,隨著音樂逐漸轉弱,一位感性的女電台主持人的聲音悠悠出現:『各位聽眾大家好,很高興我們今天邀請到一位特別的創業家,他發明了六項關於無線電技術的專利。日前,國際無線電大廠MOTO以非常高的價格買下他的專利,據說他現在身價超過十億。』

夏雲緊張地發出僵硬的聲音:『全國的聽眾朋友大家好,我是身價超過十億的夏雲。』這話幽了主持人一默,電台裡傳來兩人的笑聲。

霏霏心頭一震,但表面上故做鎮靜,是他嗎?會不會只是同名同姓?這個名字那麼普通,一定只是同名同姓,可是又和無線電有關,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

『哈,沒想到你是個這麼風趣的人。我們都知道,你是發明家也是一位勇者,在談論你的發明之前,我想先談談,關於你曾經遭受到特殊機關的非人道訊問,你是怎麼熬過來的?可以跟大家談一談這件事嗎?』

夏雲:『這個問題好像沒有在run down上.........』

夏雲和女主持人又同聲笑了起來。

霏霏聽了也笑了,這種傻里傻氣的假天真,是夏雲獨有的幽默方式。

夏雲嘆了一口氣:『烏龍一場嘛!我只不過自己裝了一台無線電,跑到了特殊頻率,然後就被當做賣國賊調查,說來很荒唐,我到現在還搞不清楚自己當時裝的機器是設定在什麼樣的頻率。』

女主持人:『調查?你這個當事人反倒是說得很雲淡風輕,據我所知,你得到天價國賠,既然事情都已經塵埃落定,是不是可以稍微提一下細節。』

夏雲看著遠方,表情有些木然:『哼!哪有什麼調查,不就是打嗎?每天不斷地打,打到我失去了時間的意識,我分不清一秒和一天有什麼差別,其實要尋死也是可以的,就是忍到最後,然後假裝很不得已的說出一個故事,大概就可以痛痛快快地接受一槍斃命的happy ending~哈哈哈哈』

女主持人憑著自己的專業,嗅到一絲絲八卦的味道:『支持你活下來的理由是?』

夏雲若有所思,似乎沉浸在好幾年前的那個情境裡,主持人拋出這個問題,他突然見到好幾個如鋼鐵般堅硬的拳頭,揍在他臉上,那影像太過逼真,使得他的上半身微微震動著,手上的斷指產生了類似風濕的隱隱作痛,他不疾不徐的回答:『為了愛情,也為了責任,兩者之一都命令我得堅持下去。』

女主持人:『那我得進一步地問,究竟是什麼樣的愛和責任,使得你可忍受被打斷三根牙齒,和八根肋骨?』

夏雲耍寶的咳嗽了一聲:『補充一下:還有一支大腿骨、一隻耳朵聾了、一隻眼睛幾乎喪失視力、另外還有這一根斷指........』

當他提到斷指的時候,還把手掌舉到麥克風高度,對著女主持人眨眼揮手,女主持人被他調皮的神情給逗樂了,深怕笑聲被放送到頻道上,趕緊轉過頭去摀著嘴笑。

夏雲:『我對家庭有責任,還有老婆和小孩要養,老婆若對我不滿意,大可以離婚把我這個丈夫開除,但在此之前我不能輕易的死,因為那是有負於她。我對愛情,還有一絲期盼,而這是我前妻對我不滿意的地方,我的心裡住著另一個女人,原本我沒有察覺到,直到我沒日沒夜地承受刑求所帶來的生理痛苦,肉體的痛之於我,好像就是苦行僧的一種修行,人體很奇妙,為了降低生理的痛楚,我們的感官會逐漸內化,所有的知覺逐漸往深層的自我滲透,乍看之下是為了關閉生理的感覺開關,以逃避體膚痛感,卻因此帶來了一種無比深沈的自我面對,我真的進到自已的心裡,花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凝視著自己,我看見自己心裡住著一個女人,我見著了她!』

女主持人想繼續挖出幕後的八卦,沒想到夏雲話峰一轉:『我在這裡要跟線上的年輕朋友分享我的人生經驗,其實,只要你用心的生活著,就沒有什麼日子是被浪費的,我最賺錢的專利就是游頻式無線電,其實就是從這個冤案開始得到靈感,當時,我自己裝了一台無線電,才剛裝完,我自己還不知道精確的頻率,就在這個狀態,我透過一個未知的頻率認識了一個特別的朋友,因為我很害怕失去和她的聯繫,所以不敢把零件拆下來量測並計算出精確的頻率,結果我們就這樣通話了好幾個月。』

女主持人發問:『既然你連頻率都不曉得,有如何發展成一個專利技術?』

夏雲嚴肅而認真的回答著:『我是在某局裡被打、被踹的日子裡,才逐漸釐清楚整個系統的來龍去脈!我在組裝系統的時候,自作聰明地加入了一組類比的訊號處理迴路,我使用的是廉價的電子元件,開機之後,隨著溫度的影響,通信的頻率會在某一個範圍內隨機地遊走,沒有固定的頻率,再加上系統的中心頻率已經遠離大眾頻道,所以我和那位特別的朋友有了暢通寂靜的通話管道。某局,從一剛開始就接受到了隨機的無線電干擾,起初他們不以為意,逐日地,他們發現這個干擾在時間上有規律性,他們認定這是惡意的竊聽行為,再加上在台北市區,林立的建築體多重反射訊號,增加他們追蹤信號源的難度,假如我當時不是架設在屋頂,他們得花更久的時間才找得到我。』

女主持人質疑的問:『既然你的頻率是不固定的,怎麼會有人和你通上訊號?』

夏雲急切地回答:『你問到我唯一犯法的地方了,因為我採用了高功率的發射器。收話端與我的空間距離非常近,我們的中心頻率幾乎相同,但我的訊號是在這中心頻率附近游走,所以距離很近時還是勉強可以收到我的信號。我們聊天時,她曾經跟我反應,我的聲音乎大乎小聲,當下我並不以為意,事後才將這些線索整理出來,推敲出整套系統的運作原理。』

女主持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這整個研究過程,真是曲折離奇!但如果我們繼續討論技術問題,恐怕收聽率會降到零。願不願意多談談你那位特別的朋友?他好歹是你的測試員,應該可以和你一起領取權利金!』

夏雲笑得很開心:『當某局將我的機器砸碎在我頭上時,我就徹底和她失聯了,現在這一隻混沌的左眼,就是因為某個電子元件插入我的眼球............。但我還是期待那一天,她能出現在我面前,我...........或許我不會上去和她說話,日子過了這麼久,現在我唯一的心願就是,心底的那個她,一點不變的繼續活在我的回憶中。至於現實中的她,已經成為如何的一個人了?這是我永遠不敢掀出的底牌。』

女主持人冷著臉,開了一個黑色的幽默:『所以你不願意與她分享,屬於她的那一份權利金?』

夏雲顧不得現場節目,忍不住大笑:『哈哈哈~我所有財產都可以給她,只要讓我知道她還活著,我可以拋棄一切。』

『所以,頻率沒對上,其實也是可以對上話的!』

這問話宛如一道撞擊,夏雲輕輕點頭,搖落淚珠:『只要功率高些,喊大聲點,隔牆都能聽得見..........(~嗚)』

頻道上的氣氛突然變得尷尬,夏雲的哭聲就這樣瞬間傳遞到了全國。因為來賓的情緒不穩定,主持人很快地結束了訪問,緊急將音樂廣告塞入空檔。

霏霏草草簽了字以後,什麼也不說的就往街外跑,衝上一台計程車往電台的方向急駛而去,她在車上想著,若待會見到夏雲要說些什麼 。

『你羞不羞人呀!大男人當街這樣哭,能看嗎?』霏霏也墜下兩行淚。

留言

solarson寫道…
無線卻有一條線牽引雙方
咖哩寫道…
Dear Solarson

謝謝你的閱讀!
Tony寫道…
是你寫的嗎? 寫得很好啊,有沒有下集
咖哩寫道…
Dear Tony

謝謝你的閱讀!這部小說還沒打算寫下急。

熱門文章